进了宫,内务府暂未给每人安排宫殿,只是收拾出离前殿稍近的一处宫殿供大家暂住。守丧期间也不讲究什么,皆是略加收拾,换上孝衣,就在乌喇那拉舒兰的带领下,前往乾清宫正殿哭丧。
因为胤禛在康熙皇帝灵前继了皇帝位,李心莲和钮祜禄瑾玉的身份也跟着改变,原本一个在府里思过,一个被送去了圆明园独居,现下倒都被送进了宫,根据位份分列在乌喇那拉舒兰下首。
年馨瑶本就心情不佳,加上一路颠簸,似乎有些伤了胎气,肚子沉沉得不舒服,自然对这两个死敌没什么好脸色。
她随着乌喇那拉舒兰跪下,双手略微捧着肚子,哀哀哭了起来。
才哭了没多久,殿内突然一片嘈杂,原本还略显空旷的大殿被挤得满满当当。
按规矩,胤禛的妻妾是要跪在正前方,随后便是各位皇子皇孙的福晋侧福晋,王孙大臣的诰命夫人等等。至于康熙皇帝的遗妃自然是陪在皇太后,也就是德妃的身旁。
方才年馨瑶等人赶到时,德妃等人已经前来奔过丧了,由于过度悲伤,被胤禛安置在偏殿休息。
而此时,德妃被两个嬷嬷搀扶着,往康熙皇帝的金棺急步走去,嘴里呜咽着,手一触及金棺便伏在上面痛哭不止。
“先帝,您为何走得这样早啊!先帝……”她哭得惨烈,令所有人都为之动容。
一干后妃跟在她身后抽泣,但多半也是为了自己往后的命运。那些有子嗣的妃嫔还好,能够被儿子接到府中赡养天年,而那些无儿无女的就有些无望了,终其一生被留在宁寿宫内的院落中,直到死亡,这其中不乏一些年轻女子,头衔上却都要加上一个“太”字。
乌喇那拉舒兰执掌奠仪,见德妃如此哀恸,忙起身去搀扶安慰,却被她甩开,险些跌倒在地。
本跪在后面的完颜流姝趁着这个机会窜到前头,扶着德妃大哭道:“额娘,皇阿玛骤然离世,十四贝勒都来不及赶回来见最后一面,心里该有多痛啊!他可是皇阿玛最最钟爱的儿子啊!”
才站稳脚跟的舒兰顿时脸色铁青,后面的福晋、诰命夫人等皆一脸的惊恐。
这是什么意思,是说雍亲王这个皇位继承得名不正言不顺吗?
这个时候,九福晋果断也站了出来,她身边还站着八福晋。“可不是,十四贝勒被封为大将军王,代父亲征,谁不知道皇父待他不一般,现在却连皇父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年馨瑶脸色泛白,明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挑起事端,但若是不说些什么,只怕下面这些人三言两语传了出去,更加不可收拾。乌喇那拉舒兰虽也恼怒,但此时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年馨瑶紧握着吕湘云的手站起身来,对着德妃一福身道:“额娘,十四弟已经日夜兼程在往回赶,皇上也命人前去接应,想必不久便能赶回宫中了。”
“哼,接应?莫要是暗杀才好呢!”跪在下面乌泱泱的人群中突然冒出来一个轻微的声音,却在静下来的正殿里尤为清楚。
德妃本就不喜胤禛,连带着他的妻妾也被她嫌弃。方才被完颜流姝和九福晋那么一说,心里也万分痛惜,觉得自己的小儿子没福分,竟然不是康熙皇帝的选择。
可是年馨瑶起身强调令她觉得厌恶,而后面那句不知谁说的话,却令她愤恨起来。
“你是什么身份,竟然站在这里这么同哀家说话?还不跪下。”
年馨瑶摇了摇牙,深知她的想法被人左右,却无可奈何。本还想再辩驳几句,却被乌喇那拉舒兰拦了下来。
“太后悲伤,还是先回偏殿休息吧!妹妹们也该跪回原处,莫要在皇父灵前失了分寸。”
德妃瞪着她,再次开口:“别以为你这样就算母仪天下,掌控一切了。这个皇太后,哀家承受不起,以后不要再提了。”
“什么不要再提了?”这时,胤禛走进灵堂,他的身后跟着众皇子和大臣们,皆是一身孝服。
德妃冷哼一声,转头不理他,继续伏在金棺上嚎啕大哭,一边哭还一边喊道:“先帝啊,臣妾这个太后做得心不安啊!您为何走得那么快,为何要抛下臣妾啊!”
她这一哭,女眷这边不敢不应和,一个个也是哀嚎起来,顿时哭声大起。
胤禛听见德妃说的话,脸色顿时也沉了下来。他身后众人更是窃窃私语响成一片,令他厌烦。
他知道这一天必然会来,而十四弟便是一个契机,只怕他这皇位坐得还不稳当。
可是,这一切他都能忍,都能去承担。他唯一不能忍的便是现在这样,就连自己的亲额娘也恨自己,恨他抢了自己弟弟的皇位。
这件事就算他如何辩驳,都是没有用的,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一众人等,正等着瞧他怎么从这张龙椅上摔下来,自然会更加火上浇油,颠倒是非黑白。
他环顾四周,触目皆是一片白色,就如同冬日的雪那般刺目。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满心平静。
“来人,送皇太后回永和宫,送其他太妃太嫔回去。”他声音响亮威严,将所有人的心都震了一震。
说完,也不再理会那些人的反应,径直走到金棺前上香叩拜。
“我不回去,我就要在这里看着,到底有谁敢在先帝眼皮子底下违背常伦。先帝在天之灵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胤禛无奈,这些天他身心俱疲,前朝国事更是一团浆糊,令他不得不在守孝期间还要分神去商议国事。人人都道康熙皇帝将一个盛世帝国交给了他,可只有他心里最清楚,在繁华背后是一个怎样被蛀虫蛀空的国库,是怎样的一个烂摊子。
德妃可以不走,但其他先帝妃嫔却不得不走。她们中有认命的,也有不认命的,但那毕竟是少数,成不了气候。
太妃太嫔们陆陆续续离开,有一人从人群中奔了出来,竟越过德妃,跪在了康熙皇帝金棺旁。
所有人都惊呆了,一时大殿内万籁俱寂。
胤禛看着宜妃,冷冷地目光透着一丝愤怒,却没有发作,只是这样静静看着,直到德妃也意识到不对劲。
她不得不起身,转头瞥了一眼宜妃道:“宜太妃还在病中,哭多伤神,还是先回宫歇着吧。传哀家懿旨,赐软轿,送回翎坤宫。”
对于胤禛的继位,她虽然不喜,却也不准许任何人骑到她的头上。康熙皇帝的后宫之中,皇后位置空悬,她又是四妃之首,实际上已经是大权在握。她可以不把这个皇太后当回事,但是,她绝对不许别人也不当一回事。
宜妃很快被送了出去,走时还一直在喊着先帝,神情哀伤。这里头究竟有多少不甘,只怕只有她心里最清楚。
有太监抬了一把椅子过来,放在金棺旁,请德妃坐下。
奠仪按部就班,该大哭时,哭声惊天动地,该歇着时,殿内鸦雀无声。
年馨瑶挺着肚子,跪了许久有些难过,摇摇晃晃有些坚持不住。但若是这个撇下众人独自去休息,定会被好事之人指责对先帝不敬,甚至连累到胤禛。所以她不敢说,只能咬牙坚持着,一时之间只觉得天旋地转,险些就要昏过去。
跪在她身后的耿语宁见她摇摇欲坠的模样,突然“呀”了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怎得如此不懂规矩。”乌喇那拉舒兰轻声呵斥道。
耿语宁颇为委屈,伸手指了指备受折磨的年馨瑶,不敢说话。
乌喇那拉舒兰随着她的手指望向年馨瑶,顿时吓了一跳。此时已是寒冬,虽然大殿内摆放着火盆,但大门洞开,还是有些寒冷。可是年馨瑶却并非被冻得瑟瑟发抖,而是满脸大汗,仿佛置身于火炉之中。
她心里明白,年馨瑶怀着身孕,只怕受不住这样的跪拜。
小心翼翼向前挪了几步,凑到胤禛身旁,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着:“皇上,年妹妹怀着身孕,只怕跪不了那么久,请皇上准许她回去休息。”
可她没想到德妃耳尖,竟然将她的话听了去,顿时冷笑着还击:“就她最矜贵?跪也跪不得?瞧瞧后面那些人,老的病的,哪个不是规规矩矩跪在这里替先帝尽最后一份孝道。这身孕都已经四个多月了,自然稳健得很,难道是躲懒逃避吗?”
胤禛回头望向年馨瑶,只见她也抬着头望着他。德妃的话,年馨瑶离得近,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心里直泛苦。她的确不敢享受特权,这会让胤禛更加难做。她对着胤禛笑了笑,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能够坚持,这才定了定心神,端端正正地跪直了身体。
这一夜漫长,但也忍了过去,以至于回到住处时,倒头就睡,连衣裳都来不及换下。
凌嬷嬷和吕湘云对视了一眼,皆是万分心疼。还有好几日呢,主子如何能够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