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馨瑶为了生下这个被胤禛取名为福沛的小阿哥,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一直昏昏沉沉,整整睡了四日才完全清醒过来。
她张开眼,见屋内很安静,只有凌嬷嬷一人在一旁打着盹,那神色疲倦,越发显得苍老。
这个老人陪在她身边也有好些年了,对她悉心照顾,不离不弃,就像母亲一样关怀着她。
不知怎的,她的泪水顺着脸颊不断往下淌,抬手想去触摸凌嬷嬷的衣角,却因为全身无力而始终够不着。
凌嬷嬷警觉,年馨瑶一动便将她惊醒,马上就转向床榻上,满脸喜气地唤道:“主子,您醒了!”
年馨瑶点了点头,扯了扯嘴角也回了一个笑容,然后紧紧抓住凌嬷嬷伸过来的手,不愿放开。
“主子,小阿哥……没了。”凌嬷嬷喉头哽咽,却不得不说出这个事实。与其让年馨瑶自己问起,她更愿意主动提及,因为再如何隐瞒逃避都是无用的,事实就是事实。
其实不用凌嬷嬷说出来,年馨瑶心里也是有感觉的。她昏昏沉沉的这几日从来没有听到婴孩的啼哭声,整个房间内静悄悄地,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味。她知道胤禛来过,每日匆匆来看她一眼,转头又奔到前朝处理政事。胤禛总是抚着她的额头,叹息着,有一次,她感觉到他的泪滴在了自己的脸上,冰凉冰凉的。
他们在一起也有十几年的光景,孕育的孩子也不少,却只留下来一个,其余都夭折了。
对于福沛的离世,她心中虽然也有痛意,却已经痛得麻木,再无往日那般撕心裂肺的感受。她与孩子的福分薄,她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所以对于福慧,她也并不十分亲近,生怕自己多加疼爱反倒害了他。他小小年纪,日日由乳母带着,也不过是每日抱过来给她瞧瞧。每到这个时候,她就十分冷漠,仿佛那不是自己的孩子。
福慧若不是自己的孩子该多好,瞧瞧弘时、弘历和弘昼,都不是她的孩子,却个个身体健康,平安喜乐。
她的想法已经太过偏执,甚至连胤禛都对此有些不满。可是她真的怕了,怕到头来什么都是一场空,她连这最后一点血脉都留不住。
凌嬷嬷瞧着她面色平静,似乎在听一件与她毫不相干的事情,心里突然万分紧张。
“主子,您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一些的。”
没想到,年馨瑶又笑了,虽然笑得有些凄凉。“嬷嬷,上天已注定,咱们无力与天斗,尽力就好。”
凌嬷嬷不可思议的瞧着她,仿佛在瞧一个陌生人。
片刻后,她又愤恨开口道:“都是德妃娘娘的错,若不是她这样对待主子,主子就不会难产,小阿哥也一定不会就这样丧了命。”
年馨瑶眼露悲凉:“那又如何,她是太后。”
“太后?她不是不愿做这个太后吗?想必是心里有愧,不敢享受这样的福分。若是孝懿仁皇后还在,皇上就是半个嫡子,那登基便是名正言顺的事,哪里容得她这般诋毁。先帝自是心明眼亮,将皇位传给了皇上,她一个妇道人家,就只能靠这点伎俩抹黑皇上了。主子当日说她的话一点都没错,是她自觉有亏,才下此狠手。”
“嬷嬷,别说了,一切都是我的命!”
凌嬷嬷见年馨瑶有些自暴自弃,心里万分难过。她忽然站起身,不再说什么,急急往门外走去。
年馨瑶来不及唤她,就听见她吩咐扶柳道:“好好照顾主子,我去去就来。”
年馨瑶大惊,知道她是要去找皇太后,只怕是连性命都豁出去了,想要替她讨回一个公道。年馨瑶冲着才进来的扶柳招了招手,急切道:“替我更衣,我要出去。”
扶柳不知所措,见她挣扎着起身,忙劝道:“主子身体虚弱,别说外出了,就是下地都困难。”
“别说废话了,让人准备软轿,抬着我去。”她见扶柳还是立在原地不动,急得哭喊了出来:“快一点,否则凌嬷嬷就要没命了。”
扶柳对凌嬷嬷的感情自然也很深厚,一听说她有性命之忧,顿时也慌乱了。她深知即便现在自己追出去也没什么用处,万一出了什么事,唯有年主子才能救下凌嬷嬷。
她忙冲出去吩咐备轿,复又折返替年馨瑶更衣。还好吕湘云照顾福慧不在这边守着,否则定不会让她跟着主子胡闹的。
年馨瑶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全身倚靠在扶柳身上,光是挪出门就费了不少功夫。当她坐进软轿时,已是大汗淋漓,脸上呈现出不正常的红晕。
扶柳拿出手帕替她拭了拭汗,心里担忧地问:“主子,咱们去哪里找凌嬷嬷?”
“永和宫。”
没错,凌嬷嬷去的就是永和宫,她也的确是去找皇太后的麻烦。对于她来说,那就是新仇旧恨齐齐爆发,就算今日命丧皇宫,也要好好清算清算这笔账。
她毫不犹豫的拍开永和宫的大门,一把推开阻拦着她的小宫女,在刘嬷嬷底气不足的呵斥下,闯入了皇太后的寝宫。
皇太后正手持佛珠不停的拨弄,口中念念有词。自从得知年馨瑶的孩子生出来就死了,她的心中就一直惶惶不安,几日来都没睡好,夜夜被噩梦惊醒,不得安眠。她开始后悔她当日的举动,这样算是彻彻底底地与胤禛结仇了。
如今见凌嬷嬷闯进门来,并将一干人等通通关在门外,心里不由一颤,手中的佛珠串掉在地上,竟断了线,一颗颗滚圆的佛珠顿时四散开来,好几颗滚入角落,找不到了。
“皇太后真是佛口圣心,现在是在祈愿咱们大清福祉绵长,还是保佑皇上子嗣昌盛?”凌嬷嬷一张口就是冷笑着讽刺。
“大胆奴才,竟然跑到哀家这里来撒野,你别以为仗着是皇上的乳母就可以为所欲为,说到底,哀家才是皇上的亲生母亲。”皇太后心里怯得很,嘴上却一步不让。
凌嬷嬷拍了拍手掌,笑道:“怎么,太后可是想通了?这会儿承认了皇上,也接受了太后这个身份?”
皇太后被她噎了一下,找不出话来反驳。
凌嬷嬷有些得意,接着说道:“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早在三十多年前,娘娘玩这一手可是玩得炉火纯青,今日真是大材小用了。”
皇太后听她提到当年之事,顿时面色铁青:“你到底想干什么?”
“奴婢干什么,难道太后您不知道吗?”凌嬷嬷一边说一边往皇太后的方向步步逼近。
皇太后慌忙站起身,凌嬷嬷进一步她就退一步,渐渐地无路可退。
“当年,娘娘你知道无法抚养四阿哥,便刻意讨好佟贵妃,想让她替你收养稚子,也能时时相见。佟贵妃对待四阿哥那是无微不至的照顾,甚至每次先帝驾临都会将他带在身边,好让四阿哥在先帝面前多多露脸。她一心一意教导四阿哥,以他的前程为重,而你却嫉妒四阿哥知恩图报,误会佟贵妃故意如此,是想抢了你的孩子。”
“我没有。”皇太后急着否认。
“没有?那这些年对皇上的冷待又算什么?皇上幼时根本不是这样的性子,却硬生生被你逼成这样冷淡。”
“他的性子如何,与哀家无关。”
凌嬷嬷继续冷笑:“无关吗?养母早逝,亲娘不理不睬,热脸常常贴在冷屁股上。皇上还真是可怜,那么小的年纪就孤零零的一个人,有娘等于没娘。他心里一定万分怀念孝懿仁皇后,因为只有孝懿仁皇后才是真心对他好,只有孝懿仁皇后是真心实意的疼爱他。太后,若是皇上知道孝懿仁皇后当初是如何死的,你说他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那个凶手为养母报仇雪恨呢?”
皇太后脸色煞白,双腿一软没站稳,跌坐在地上。
门外是噼里啪啦的撞门声,刘嬷嬷撕心裂肺的喊着,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凌嬷嬷。她蹲下来,望着已经手足无措的皇太后,接着道:“先帝不知道这事,但奴婢知道,当年孝懿仁皇后并不是因为延误医治而亡,而是有人在她的佛珠里加了毒物。那毒物日积月累的渗入她的肌理,摧毁了她的身体和元气,以至于不过是一场风寒就夺走了她的性命。她的那串佛珠是奴婢出宫前特意恳求先帝赐予奴婢留作纪念的,却没想到发现了这个惊天秘密。那串佛珠您可还记得?正是孝懿仁皇后生辰时,您送给她的礼物,还是您亲手替她戴在了手腕上。”
“你胡……说,哀家没有。”
“有没有,待奴婢将证物呈给皇上,便一清二楚了。”凌嬷嬷欣赏够了皇太后的狼狈,站起身往外走。
把皇太后吓成这样,她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至少有把柄在她手中,皇太后将来也不敢拿她如何,反而还要因为这个秘密妥协许多事情。
她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要皇太后的命,这应该不是逝去的孝懿仁皇后所希望看到的。她只想胤禛能够好过些,年馨瑶能够好过些,那便是她最大的愿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