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宁寺的后门并没有关严实,对于这样一个信徒不多、香火不旺的小小尼姑庵,确实也没什么好提防的。
钮祜禄瑾玉伸手推开门,一眼就望见那日见到胤祯时的位置。那里有一棵苍天大树,约莫该有上百年的树龄,枝叶盘虬卧龙,站在树下便有遮天蔽日的感觉。
在那棵树下,胤祯维护她,将完颜流姝推撞在树干上。真是大快人心啊!
忍不住,她踏入寺中,走到那棵大树下回忆,胤祯的眉眼身姿渐渐清晰起来,在她身边形成了一个虚影。
正当她沉浸在这样虚幻的世界中时,钮祜禄荣轩疑惑地开了口:“妹妹,你看着这棵树做什么?”
胤祯正对她微笑的幻影瞬间随风消散了。
钮祜禄瑾玉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只把他瞪得莫名其妙,但也不敢再问下去。
“好想见额娘一面。”她轻声道。
“别让我去跑腿,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在京城,否则这两条腿就不保了。”说到回家,钮祜禄荣轩一脸的畏惧。
钮祜禄瑾玉正待说些什么嘲笑他,眼角却瞄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大步从天宁寺正门往后院走去。
十三阿哥?
她迅速拉着荣轩以大树为掩护,躲着十三阿哥转了半圈,直到他消失在后院的方向。
钮祜禄瑾玉非常好奇,这天宁寺究竟有多大的魅力,能吸引一个二个阿哥前来,是因为这里有什么秘密吗?
她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一个穿着灰袍的俗家僧尼,非常熟悉的感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她拉了拉钮祜禄荣轩的衣袖,轻声吩咐道:“我不方便露面,你去瞧瞧,方才那人是去见了什么人?小心些,别被他们发现了。”
钮祜禄荣轩对这样的事觉得刺激好玩,拍着胸脯向瑾玉保证一定圆满完成任务,然后便迅速奔向后院,在一个转角处消失了。
这事虽然好奇,却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钮祜禄瑾玉打发荣轩去瞧,自己却没放在心上。她想起方才对荣轩说想见额娘的话,低头瞅了瞅自己身上的下人衣服,也许可以大胆一试。出来一趟不容易,想做什么千万不可留下遗憾。
她一边等着钮祜禄荣轩回来,一边仔细思索着实施这个念头的具体细节。
也就是一会的功夫,荣轩回来了,他的表情明显非常兴奋,神秘兮兮地附在钮祜禄瑾玉耳边说了几句。
钮祜禄瑾玉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化作一丝诡异的微笑。
原来是一个故人啊!
“先不管她,往后你倒是可以常来见见,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了吧?若有机会,我再出来会会她。我现在要回家一趟,你自己走吧,以后若有什么事,我会叫红菱出来转告你。”
说完,她转身就走,仿佛刚才并没有听到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
“喂,你真的要回去?你就不怕阿玛发脾气?”
钮祜禄瑾玉冷笑,“阿玛对我有什么脾气可发?若不是我嫁到了四皇子府上,他那官位能不能保住还不一定呢!”
她是恨她阿玛的,竟然将自己当成一份投诚四阿哥的礼物。
阔别几年,再次踏入自己家门,她不禁有些感慨万千。身边引路的小丫头一瞧就是她出嫁后才来家中伺候的,竟不知道她是谁。这样也好,下人的嘴永远封不住,自然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她只不过是说自己是雍亲王府钮祜禄格格身边的丫头,便被那小丫头诚惶诚恐地迎了进去,连多问一句都没有。
这个时候接近响午,额娘多半是在厨房帮忙,家里境况不好,有些事竟然也要当家主母亲自动手。
“夫人,这位姑娘说是小姐身边的丫头,有事转告。”小丫头走进厨房,而钮祜禄瑾玉却在外面停住了脚步。
额娘的背影更加佝偻,四十岁不到的年纪,竟如同老妪一般苍老。儿子不争气,一个女儿嫁得好却位份不高,另一个女儿天生沉默,会说话却从来不开口。正因为这样,阿玛对她越来越不耐,专宠小妾不说,还对妾室的孩子宠爱有加,悉心培养。只怕现在就恨不得母亲快点死掉,好把小妾扶成正室。
钮祜禄瑾玉的眼睛湿润了,低着头,泪珠不受控制的滴落下来。
“你是玉儿身边的?玉儿现在怎么样了?她过得好不好?”
钮祜禄夫人将油腻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一连串问题脱口而出,声音略带激动。
瑾玉不敢说话,怕一开口就会痛哭出声,只是飞快地扯掉额娘身上的围裙,拉着她就往她居住的屋子走去。她听见额娘在身后惊呼,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想找个只有她们两人的地方,将心中的委屈好好的发泄一番。
在钮祜禄夫人的寝室里,瑾玉终于不再遮遮掩掩,抬起头来,让额娘瞧见自己的面容。
“玉儿……怎么会是你?玉儿,我的玉儿。”
钮祜禄夫人瞧见她情绪骤然激动起来,一把拥住女儿,痛哭起来。
两人哭了好一会,这才互相将眼泪擦干,坐下来叙话。
“玉儿,私自出府已是大错,更何况还回了娘家,你怎么能这样做呢?”
“额娘,女儿就是想您了,想了好多年,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额娘放心,现在王府里为了年侧福晋的身孕忙成一团,不会注意到女儿的。这些年女儿过得不好,额娘过得也不好,若是咱们不能见上一面,只怕女儿就挺不下去了。”
钮祜禄夫人拉着她的手,上下仔细打量一番,问道:“四王爷待你不好?”
“说不上好不好,府里妻妾多,就算一时迷恋,那也是有宠而无爱,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唉,只怪咱们家家世不好,否则也不会连累你只得个格格的位份。”钮祜禄夫人叹息道,“你方才说年侧福晋怀了身孕,可是咱们以前的邻居年家幼女?”
“是,她如今虽只是侧福晋,但身份尊贵,就连皇上都另眼看待的。”瑾玉苦笑。
钮祜禄夫人拧起眉头,“说起来她不过去年才入的王府,你却待了好些年了,怎么你的肚子就一点动静也没有呢?女人啊,即便得不到夫君的爱,有个孩子在身边也算是一种慰藉。”
这番话说得钮祜禄瑾玉的泪水又落了下来。
她匍匐在钮祜禄夫人膝上,诉苦道:“额娘,我也想,我每日每夜都在想,想要一个孩子,可是没办法,大夫说我先天不足,是个不能怀孕的女人。”
钮祜禄夫人大惊:“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她的声音刚落,就听见房间的门一下被撞开,她的夫君钮祜禄棱柱走了进来,一把将女儿扯了起来,顺手一个耳光打了上去。“孽障,你竟敢偷跑回来,你是想要我们全家都给你陪葬吗?”
钮祜禄瑾玉的脸一下肿得老高,面对阿玛的怒火,反而笑了起来,“您这一巴掌下来,就算我不被发现偷跑出府,也会被发现招人欺辱。若是王爷追根究底,您说我要不要告诉他这是阿玛您的杰作呢?”
棱柱脸色一白,气得吹胡子瞪眼,却拿这个长女毫无办法。他转头将炮火对准了在一边唯唯诺诺的嫡妻,“你瞧瞧你生下的孩子,一个个都要气死我。荣轩现在下落不明,也不知道厮混到了哪里。眼前这个,竟然连孩子都生不出。还有一个不提也罢,年纪不小了,却也嫁不出去,只能养在家里到死。我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会娶了你做老婆。”
钮祜禄夫人不敢作声,面上却弥漫着无尽的哀伤。
瑾玉自己挨骂倒没什么,一听额娘被骂,再也忍不住,一下挡在额娘面前。
“我知道你是嫌弃额娘碍事,占了你爱妾的位置,所以只会拿我们来打击额娘。可你别忘了,我们兄妹三人身上都流着你的血,身上也有你一半的性子。姨娘的孩子们还小,你怎么知道就不会比我们更没用呢?”
钮祜禄棱柱又抬起了手,却在接近瑾玉脸颊半寸的位置停了下来。他可以随意打骂女儿,却不能随意欺负雍亲王府的侍妾。“好,好,好,你倒是挺伶牙俐齿的,可有什么用?没有孩子,你以后在王府里如何立足?”
“那不如阿玛再送个女儿来王府,我瞧着姨娘的大女儿也快十二了,正好送进来同女儿做个伴。”瑾玉知道姨娘的长女是阿玛的心头肉,一心一意想要替她找门好亲事,她就是要这样说来刺他的心,看他舍得不舍得。
果然,钮祜禄棱柱想也没想就回绝了。“送去王府不过也是个格格,我赔了一个女儿不算,难道还要再赔上另一个女儿吗?”
钮祜禄瑾玉冷笑:“那女儿在王府的事就不劳阿玛费心了。就算女儿有朝一日翻了身,也休想让女儿为你说半句话。”
棱柱冷哼道:“这话等你翻了身再说吧。”话说完,再不理会这对母女,愤愤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