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已经听不清他在骂些什么,撕裂的痛楚几乎淹没了所有的意识。依稀间自己好似飘荡在了漫漫无际的海面上,如同破碎的扁舟,迎着狂风骤雨,颠簸起伏,下一刻便是分崩离析,彻底被摧毁沉没于冰冷的海水里。
似乎是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便被无法言喻的剧痛狠狠的拽入了无边的黑暗。
阮清做了一个梦,一个长长的走不到头的梦。
梦里四面一片漆黑,伸出手却是烈火焚烧般的滚烫。她就这样失神的漫无目的的行走在不见来路亦不知尽头的黑暗里,全身都似被刀割火燎般,痛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掉,却又被炙热的温度瞬间烤干。
传说坏事做尽的人死之后会去往阿鼻地狱,通往地狱之门的路上要经受烈火油锅的烹炸。
她现在是死了吗?因为做了太多的坏事,所以遭受地狱之火的焚烧折磨?
阮清觉得委屈,觉得不甘,她是做了许多坏事,可也没有坏到要受这等惨无人道的惩罚。至少除了有些对不住王爷之外,这十五年来她活的还算小心周全,就连纪凡那个可恶的家伙不也常说她温顺宽和,绵软可爱的像小兔子么?
阎王可是被风迷了眼不成?不去折腾那比她恶劣一百倍的魔头王爷,反早早的在生死薄上给她这种色厉内荏的小角色名上划了个大叉。
她不服,凭什么好心救人却落个火烤油烹的下场,真正该死的却逍遥快活?要死也是那个魔头先死!
顶着焚烧般的剧痛,阮清恶狠狠的咒骂了一声,“苏辄!你不得好死!”
被咒不得好死的某人正举着一块帕子要按下去,双手顿时僵在了半空。
秦煜打小便是个甚有主见的主儿,连他老子的话都从没听过一回。还记得上学堂那会儿,因不满夫子布置的功课太重,年轻气盛的煜小侯爷撺掇同学差点将夫子的一条腿打断,回家后便被他老子关进了库房。
他老子想法深远,指着一屋子的奇珍异宝谆谆的教导煜小侯爷,“想要在这个嫌贫爱富的狗世道上站稳,仅靠着一双铁打的拳头是不成的,还需得肚子里填满墨水。咱们秦家是泥腿子出身,想要甩干净腿肚子上的泥,攥住大把的金银,你就要先学会用双手握紧细细的笔杆子。”是以这一屋子奇珍异宝便成了用来激发煜小侯爷奋发图强的最佳教材。
按他老子的计划,教育要深刻彻底,需双管齐下,一面不给饭吃,让纨绔儿子深切的体味到没钱就要挨饿的痛楚,一面在挨饿的基础上看着满屋子晃花人眼的珠宝,将对金钱的认知和渴望激发到顶点,少不得要关上个几天几夜方见成效。
可不到一天的功夫,从未挨过饿吃过苦的煜小侯爷就受不住了,看着墙上的灯座里的油双眼放光,如见了蜜的小鼠儿,于是当晚就拿出挥洒笔墨的架势将那盏油灯泼了一地,一把火把库房点了。
差点被火炙烤成人干的煜小侯爷从烧坏的门缝里爬出库房时,他老子匆匆赶到,悔不当初的对着烧成一片废墟的库房哭了整整一夜,若不是实在哭的没了力气,便是要拎了棍子大义灭亲的送不肖子去给那些个奇珍异宝陪葬。
自此他老子深切的体味到人财两空的痛楚之后,煜小侯爷彻底放飞自我,再没有人令他言听计从。要说这辈子煜小侯爷唯一听话的一次,便是完成了阮清决然离去时的嘱托。赶到苏辄下榻的驿馆之后,将解药随手丢给药老,便英雄不问出处的潇洒倒下了。
苏辄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的毒解了,少不得要问一问究竟。得知是昔日挚友出手相助时,心内的感激自是不可言说,但心里更迫切的是毒解了也就不用再灰溜溜的跑回北地自生自灭了,当是要杀回去把小儿抢回身边。
可人堪堪从床上爬起来,就迎来了一个更加令人生不如死的消息。
小儿因六公主远嫁伤心欲绝轰然病逝,就在他昏迷期间已经发丧完毕,入住了皇陵金棺!
这话说给别人听也许可信,苏辄却是打死也不信的。醒来之后立时快马赶回京城一探究竟,这一探不打紧,简直要怒火冲天了。那小儿竟然在他将死之际玩了一出瞒天过海,一身轻松的与姓纪的狗贼私奔了!
他就知道当初小儿与姓纪的狗贼狼狈为奸不是个好兆头,转眼就真的勾搭到了一处,这片沉甸甸的绿云简直压的王爷喘不过气来,险些再死过去一回。
好在还有一个同样惨遭抛弃的李恪,也不知用了法子竟叫他一路追踪到了负心小儿的行迹。苏辄当机立断,将偷偷潜伏到小儿隔壁的李恪一网打尽,抢占了窥伺的墙头制高点,立意要一举抓奸狗男女,然后狠狠打击报复。
当他在一墙之外眼巴巴看着负心小儿与那姓纪的狗贼眉来眼去相互喂食时,好几次没能压制住冲动想要拔出利剑翻过墙头,将那对狗男女剁成肉块,好生架到那熊熊的火炉子上翻烤。
只是不等他有所行动,消失了多日的杨灵儿不知从什么地方蹿了出来,难得心有灵犀的替他解决了心头之恨。
那姓纪的狗贼果真对小儿一片情根深种,竟是千钧一发之际不要命的替小儿挡了一剑。苏辄冷眼立在墙头看着,真是恨不得继杨灵儿之后再在姓纪的心口上插一刀狠的。
狗奸夫身负重伤,奄奄一息,按说事情到了这里算是圆满了一半,他只需将负心小儿带回去,不论是折磨也好,惩戒报复也罢,只牢牢拴在身边就功德圆满了。可当他亲耳听到苏醒的狗奸夫不怕死的说出已与小儿成就好事,琴瑟和谐时,原本以为可以一笑置之,却仍是没能控制住滔天的怒意和憎恨,一刀砍了下去。
他在心里不断的暗示自己狗奸夫的话不可信,可回想看到的那一幕幕亲密和谐的画面,便是由不得自己怀疑。在听到小儿亲口表明对狗奸夫的关心时,终于耗尽了毕生的淡定隐忍,所有意识俱被蓬勃的酒意冲垮,近乎疯狂的将这些日子以来的思念和愤怒发泄出来。
彻夜的疯狂并没有令他舒心畅快,相反在察觉到怀中滚烫的温度时,苏辄的酒彻底醒了,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那一刻真真是抽死自己的心都有。
阮清这一病便是两天两夜都未苏醒,药老连施针带用药,昏迷中的人依然没有半点好转,甚至温度越来越高,手指触上去便烫的人心底发痛。
所以,即使听到阮清昏迷中恶毒的诅咒自己,他竟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生恼,只紧抿着煞白的薄唇,将冰冷的帕子轻轻按在了阮清滚烫的额头上,然后起身一步一步踉跄的走了出去。
只是将将走出门外,迎面就看到了一个意外的身影。
自从那日秦煜将解药丢给药老之后,便当场昏厥了。后来苏辄才知秦煜此前遭遇了什么,若非中途杀出个桂嬷嬷,心下感激之余,少不得要去慰问一番,可当他再次醒来时,秦煜已经不声不响的离开了。
苏辄回到京城之后曾试图找寻过秦煜,想要问一问解药究竟从何而来,其实也是怀疑阮清的炸死出走可能与秦煜有关,而非真的与纪凡私奔,便是要从秦煜下手将阮清找出来。
然而回到京城才知,秦煜并没有如预想中的去与阮清汇合,而是整日的窝在青楼酒肆买醉,几乎将自己折腾的了无生气,活死人也似,被他从妓院的床上拎起来时,曾经妖艳风流的脸上胡茬都将眉眼埋没了,全看不出江南水养的那点子青春水嫩。
而此刻,骤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人比前些日子颓废落魄的形象更甚,埋在杂乱的胡茬下面的一双桃花眼布满血丝,狰狞欲裂,不等他回过神来,便一阵风也似的从他身边跑进了屋子里。
苏辄反应过来,转身就要将人从里面拽出来,可刚一转身,秦煜就从里面冲了出来,竟是二话不说,疯狗一样朝他扑来,狠狠的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
换做平时,以苏辄的身手要避开这孱弱不堪的一击甚是轻松,但却因猝不及防,加之这两日日夜不休心神涣散,被打了个正着,一下子就坐到了地上。
接下来,便是铺天盖地的拳头,似乎要用尽全部力气一般一下接一下的将他钉死在地上。
秦煜从小不学无术,泥腿子出身的新贵弟子,不通文墨只言风流,于功夫一道亦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半吊子,那白嫩嫩的拳头便是只蚂蚁都捶不死。可此时此刻,那拳头竟像是灌注了雷霆之力,每一下都打出了毕生之精华。苏辄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竟没能轻易的将其踹开,俊脸差点被打成一朵残花。
“你疯了!”待终于反应过来,苏辄攒足力气一脚将骑在自己身上的秦煜踹翻在地。
哪知秦煜真的疯了一般,飞快的又爬了起来,一把拽住了苏辄的衣领继续开打,猩红着双眼一声声嘶声怒骂着,“我是疯了!如果可以,我真恨不得一剑刺死你!苏辄,你他娘的就是个没人性的畜生,活该孤独终老,一生凄凉!我是被屎糊住了脑子才会巴巴的跑去给你送解药,救回了你的命然后让你这般糟践折磨她!我秦煜今天就在这里告诉你,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我必要你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