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阮清怅然一笑,似乎并无意外。
但苏辄究竟会做到哪一步,阮清心中并没有把握。如果明日他们败了,苏辄如何她也再操心不着,但如果他们胜了,七皇子顺利登基,苏辄真的愿意放弃最后这个势在必得绝佳机会吗?毕竟对付一个四岁的幼皇要比对付老道的承帝或者羽翼丰满太子要容易的多,也更容易令民心归顺。
到时,她又该如何?
都说男人在床榻间说的话不可信,现在回想苏辄曾经在她耳边的厮磨鬓语,大概也是兴致所起时的温哄之言罢,几分真几分假,她却是无从辩证,只徒留满心的空茫。
李恪定定的望着她,欲言又止道:“阿阮你……若是明日失败,你可愿意随我离开?我知道你在顾忌什么,可你也终归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脆弱少女,你已经努力过了,既不能解救所有人,又何必再将自己搭进去?更名改姓苟且活着又如何?唯有活着将来才有机会不是吗?只要你愿意,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会护你安然离开,从此天涯海角我陪着你!”
阮清缓缓抬起头,昏暗中大眼闪过一抹凌厉的坚毅,“我相信明日能成!我也相信……苏叔叔!”
李恪霍然一震,微微张着嘴,好半晌方挤出一丝沙哑的声音,“阿阮你……”然而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到底该说什么,只心中沉闷的微微有着刺痛之感。
阮清伸手握住了李恪紧紧按在桌上的手,冰冷的温度令她心内一点一点平静下来。“恪哥哥,我想过了,我们不能等到明日,便在今晚!”
“你想——”
阮清肃色点头,“是!所以,我还需请求恪哥哥帮我一个忙……”
尧国二十一年冬至前夕,清风殿走水,值守宫禁的御林军叛乱,互相残杀,太子率羽林卫包围了清风殿,将保平郡王围困在火海之中,死寂的尧宫随之陷入了一片腥风血雨。
一夜的刀光剑影,厮杀声震天,受到惊吓的妃嫔宫人四处奔逃,侥幸者被御林军拎提到金殿前的广场伏跪满地,磕头求饶,不幸者直接惨死刀下。葳蕤华丽的宫廷,便在一夕之间尸骨成山,血盈满月,浓浓的血腥里只听得见此起彼伏的哀嚎惨呼之声。
清风殿终在这血杀之夜化为一片灰烬。太子寸步不离的守在清风殿外,直到天亮,羽林卫从废墟里拖出已经烧得不辨人形的保平郡王与七皇子的尸身,太子方带领亲卫转往金銮殿,开启宫门放文武百官入内。昭告天下保平郡王挟持七皇子谋反,弑君篡位,事败惨死火海之中的消息。
为昔日血亲垂叹落泪的同时,太子宣告承帝因抵不住接连的打击于病榻之上驾鹤西去,命承帝贴身太监总管刘德安宣读承帝遗旨,登基继位。
饱受一夜惊吓煎熬的文武百官心思各异的伏跪于大殿之上,敬听遗旨。
只见刘德安双手捧出一卷明黄圣旨,自死气沉沉寂静无声的金殿上缓缓展开,沉稳而尖细的声音高高回荡在众人头顶。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赵氏太子连城愚钝残忍,噬杀无情,枉顾君臣之道弑君篡位,残害手足,是为失德,无道,今废黜太子之位,囚禁于寒清宫……自即日起七皇子赵连业登基继位,保平郡王仁德谦恭,睿智从容,忠心皇室,心怀天下,封摄政王以辅佐新皇至新皇成年亲政……钦此!”
圣旨一出,满朝哗然,俱惊愕不已的抬头看向端坐在龙椅上的太子。无人留意在他们身后的大殿门口,太子口中早已化为灰烬的乱臣贼子保平郡王正牵着一脸懵懂天真的七皇子僵住了脚步,傻傻的停在了那里。
七皇子登基为皇,保平郡王受封摄政王……
这可真是……
阮清抬头直直得朝着气定神闲念完圣旨便快步奔下高殿混入百官之中的刘德安,如果目光可以勾动人,便是要将那刘德安勾拉到跟前拎住衣领好生问一问到底怎么回事。
说好的七皇子继位,帝后脱险,承帝颐养,皇后垂帘听政呢?说好的在文武百官面前澄清宣告她的女儿身,还她一个名正言顺呢?到头来,却竟是不动声色的挖了个更大的火坑给她跳!
尧国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要她愿意,甚至可以凌驾于新皇之上,翻云覆雨,权倾整个尧国。这样的高位人人求所不得,向而往之。可偏偏非她所想所要!
帝后明知她是女儿家,却还要下这道旨意,这是要明明白白的将她栓在宫中,要她做一辈子的男人,却又无法越过新皇,只能隐藏身份安安分分辅佐新皇,重振尧国繁荣昌盛……
她可以现在就松开新皇的手,索性如李恪所言也不要那名正言顺的女儿之身转头就走吗?可她一走了之容易,留下年幼无知的七皇子在这猛虎环伺的大殿上对峙已然发狂的太子,当真可以走的心安理得吗?
此时此刻,阮清简直怀疑那昔日对她宠爱有加的“爹娘”一定不是亲生的!如此情景真真是叫人憋出三斤老血来。
刘德安的话音将落,太子便刷的从龙椅上跳了起来,双目猩红的怒瞪着殿门口的两道身影,愤怒,不甘,悔恨便如那滔滔江水一瞬间涌上脑门,在一片死寂的大殿之上癫狂尖喝:“这是假的!父皇驾崩前亲手写下遗诏立本宫为新皇,即日登基!这圣旨是假的!保平郡王勾结总管大太监偷天换日,伪造圣旨,其罪当诛!来人!给朕将他们拿下!但凡反抗异议者一律按同谋就地处斩!”
天子一怒殍尸满地,太子一怒,便是铿锵抽刀拔剑之声,无数御林军出现在大殿四周,将大殿团团围住。
被一并圈在明刀亮剑里的文武百官们俱都傻了眼,纷纷惊惧仓惶的挤作一团,大呼冤枉。
就在这时,殿外踉跄呼喊着跑来一人,身着御林军银甲服饰,头盔歪斜的直接冲上大殿惊呼:“太、太子殿下!不好了!城外有两拨大军逼近城下,据探子勘察,来人高举旗帜乃是南镜的虎贲军,以及江南南荣侯府兵,两军加起来将近十万人马,来势汹汹,就要攻破城门了!”
群臣齐齐惊呼,一时尚未反应过来什么状况。显见那些人不是来支持太子的,可若非如此,这般时机精准的而来又是个什么名头?难道南边也有人反了?众人闻声转头看向那来报的御林军,这才想起殿中还站着两个人。
可是七皇子年幼,册立的又毫无预兆,如何有这般能力和手段私联南地军队?便是保平郡王,素来闲散于宫中,不问朝政,懒理身外之事,手中并无半点人脉势力,想要说服忠于皇室的虎威大将军和安于享乐的南荣侯起兵造反也非易事。
莫非……果真是承帝有意传位七皇子因而提前授意保平郡王所为?
可为何听闻援兵到达,那保平郡王此时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并不那么好看,反倒像是被亲兄弟背后插了一刀似得,一脸的怨愤和扭曲?
想到这儿,群臣纷纷将脑袋瑟缩进了领子里,选择了闭口不言,明哲保身。至于那帝后龙子的传言此刻无人再去理会,若真是龙子,为何不直接传位保平郡王,却传给了年幼的七皇子,要保平郡王辅政?可见传言不可信。
太子与“新皇”相争,谁输谁赢却是难以预料,贸然出头那便是自个儿往刀口上撞,嫌命太长。
见惯宦海沉浮,擅长见风使舵的老油棍们在心里捏了一把冷汗的同时,将脸埋的更低了。打定注意作壁上观,反正不管今日谁登基,他们都还是要站在这大殿上的臣子,只需在结局大定之时及时站出来山呼万岁,做那恭谨忠心的从龙之臣便好了。
大臣们识相的化身为空气了,太子却是彻底暴怒了,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一名羽林卫,“岂有此理!京卫营何在?难道都是死人不成!”
那跪在殿中的御林军磕头颤声道:“京卫营……京卫营在一个时辰前发生了军变,汝王世子带头造反,如今京卫营正打成一团,根本无暇阻拦叛军,叛军长驱直入已经抵达城下了……”
太子差点气的喷出一口鲜血,眼下当真是内忧外患,可恨数月筹谋,却因一个看似绵软无害的小小郡王眼见就要功亏一篑!别人想不到,他却是略一思索便门儿清。要说郡王无力摆弄虎贲大将军和南荣侯那两个老迂腐,那虎贲大将军的儿子可是打小就与郡王好的恨不能穿一条裤子,至于秦煜,可不就是代表了苏辄的意思,也与郡王一个鼻孔出气!
若是被大军攻入城内,他便真是岌岌可危了。然而眼前最关键的不是那即将入城的十万大军,而是站在殿上的摄政王!只要杀了摄政王,那年幼的新皇便不足为惧,即使大军成功入城,没了拥立者便是无头的苍蝇。整个尧国,除了他赵连城还有谁能有资格坐这龙椅?何况还有未知动向的北地定王。
想通此间关节利害,赵连城愤然抬手指向阮清,喝道:“将此贼子给朕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