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什么花样?”阮清自是不懂王爷口中的调侃,只觉着自己技艺浅陋,无意献丑刺绣,只依着衣料的剪裁缝合起来罢了。倒是没想过,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何做起来竟如此高难,缝着缝着那线脚就大了,只得又重新调转针头再补上几针,是以个别地方线头多了些。她不知别人是怎么缝制衣服却能够隐藏线脚的,眼下也没个明白人请教,只寻思着缝好之后再用剪刀将多出来的部分减去便平整了。
此时听了王爷的质疑,拽起寝衫里外翻看了一遍,顿时惊觉王爷所言有理。王爷身娇体贵,可容不得疏忽大意,忙拿起剪刀要将那几处密麻剪掉再与王爷试穿。
苏辄见她拿起剪刀毫不犹豫的就要就近剪去一大块衣摆,以为她恼羞成怒要毁掉作品,连忙伸手按住,“脾气怎的恁大,我不过是说了一句,就能狠下心毁掉一早上的心血。”
阮清愣愣的举着剪刀,大眼微撩,“不是苏叔叔说会磨着肌肤么,不将这磨人处剪去如何穿得?”
苏辄这才反应过来小儿诡异的思路,瞥了一眼那靠近裆处的绿云线团,心道,如此确实免去了某处的磋磨,可没了那惨绿的遮挡,岂不是形同裸奔?
当下便是将那一团油绿扔甩到一边,拉了小儿入怀,磨着耳鬓低声笑道:“殿下可是为了图取脱衣的便利,又羞于启口,方变相的为本王备下这等门户大开的衣衫?只是这衣衫的好处只本王一人享了,对殿下可不公平,倒是也要依样制上一件,让殿下穿来。”
阮清怎么也想不明白话题怎么会一下子跑的这么远,不过是一件衣服,也能叫王爷提拎到如此体贴入微的高度。竟是说着就付诸行动,直拽着她来到盛放衣物的几口大箱前翻找起来。
这几口大箱阮清没有打开看过,听小全子说过之后只当都是王爷自己的衣物,当王爷一一打开才发现,除了两口箱子里放着王爷贯穿的衣物,另外几口箱子里俱是各式样的女子服饰。最后看着王爷从一堆裙衫里扒出一套软绸的小衣,目光灼灼的递到她手上,意思不言而喻,是叫她马上去换穿来一观。
阮清一开始不明不白,直到捧起那小衣细细打量,小脸便是噌的一下红的见底。
这哪里是小衣,分明就是给懵懂孩童穿的开裆裤!
阮清自是不知这开裆裤的正经来处。现在她手中的小衣确是成人所用的寝衣,只是不同于闺阁少女的保守内衫,乃是贵妇们夜间侍寝惯穿的胫衣。此等衣裤的好处自然只有在床榻上由夫君亲手点拨才能体味一二。
可惜自认已经成年的小儿,见着这等羞辱智商的衣物已是气愤的满脸通红,怒瞪着一双大眼将小衣扔甩到王爷的俊脸上,“我虽不及王爷年长,可也不是不能自理的尿床痴儿,王爷拿了这般开裆衣裤出来,可是欺我年幼任人羞辱!”
苏辄被砸了个满脸也不气恼,只拽下那柔软的衣裤展开,拉着气鼓了小脸的小儿细致的开解了一番这开裆裤的妙用。少不得便要言传身教亲自临阵示范一二。
阮清听完才知自己又闹了个笑话,早已是羞愤欲死面如滴血,哪里还肯试穿叫王爷品尝了便利。一番挣扎无果,只得张着湿漉的大眼,举起布满针眼的素手,颤着声儿道:“我已是忙活了一个早上,被针扎了个千疮百孔,王爷却怎的忍心再抽刀磨人?却是要将我里外扎个透彻不成?”
这等子不露声色的荤话从纯真小儿嘴里说出来,真是叫熟稔此道的王爷都难以招架,本想顺着小儿的话,好生叫小儿领会一番这粗硬的刀子磨人的妙处自不是那绣花针可比,可看到那纤细娇嫩的十根手指上密布的红色针眼时,心里还是狠狠疼了一下,当真停住了解衣的大手,捧起那双红肿的小手,沉声道:“怎的扎的这么厉害?”
可不就是厉害,一般被细针扎到顶多留下个把红点,可此时瞧着这一双小手上,个个针眼都有芝麻粒大,有的还带着血丝。苏辄忽然想起犹挂在那油绿内衫上的粗大针杵,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
定是这小儿没做过针线女红,分不清缝衣针和纳鞋底儿的打眼粗针,为了顺手,径自拿捏了那又粗又长的鞋底粗针来用。一时间竟是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可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于妇人活计一窍不通的小女子,为了讨好自己拾起了堪比杀鸡刀的针杵替自己缝衣,心里又是软成了一片。
“以后不要再勉强自己做这些劳身伤神的事情,若是真知道错了,知错就改,下次不要再耍那些让人着恼的小手段便好。你这般作践自个儿的身子,可知心疼的还是我?”苏辄拉着满脸委屈的小儿到一旁坐下,唤来宫人打来清水取来药箱,清洗过后,亲自用棉签沾着药膏细细的涂抹在十根手指的伤处,然后用干净的纱布一根一根绑了。
阮清难得有心讨好一回,却自曝了短板落了个里外不是,素来面对刀光火海群臣激愤都能保持面不改色的摄政王,破天荒的泄了一身底气,弯曲了笔直的脊梁,垂下头恹恹的“嗯”了一声。
再转头瞥见自己辛苦了一个上午洒尽血汗才缝出的“围脖”,被小狐狸偶然发现,小尖牙拽着长长的丝线生生又重新拉扯出了一个白绿相间的大绣球,一路拽着奔出了殿外,那脆弱的小心脏又是狠狠的缩了一下,低声咕哝道:“是我太笨了,竟是连一根绣花针都拿不好……本来还想着从尚衣监挑几件现成的送给苏叔叔,可尚衣监做的衣服花样颜色太惹眼,苏叔叔定然不喜,倒是不若宫外那些个店铺里卖的合心意,只是我也出不得宫去,不能亲自为苏叔叔选买,这才异想天开想着自己亲手做一件出来,怎知……”
苏辄缓缓抬眼,这一番听似自怨自艾的委屈之言,若是他再听不出其中暗含的深意,那他也算是白白认识这狡黠小儿许多年了。只假装不懂的低下头将十指包扎完毕,方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你想替我亲自选买衣服却也不难,稍后吃过饭我带你出宫逛逛,让你买个痛快可好?”
阮清不敢置信的抬起脸,睁大水濛濛的双眼,惊喜的问:“苏叔叔可是讲真?”
苏辄暗自撇了下嘴,笑着点了点头。
“太好了!”阮清顿时觉得那抹了药膏的手指瞬间愈合到了心底,得寸进尺的跳起来建议道:“那午饭可不可以也一并出宫去吃?”
苏辄觉得这点要求倒也没什么不可,遂又很好说话的应了。
阮清觉得只挨了几针就换来这等福利,委实一点都不亏,当下喜于形色的也不顾一双手包的萝卜也似的造型,连忙唤人来更衣。便是苏辄坚持称今时不同往日,她既已顶了摄政王的名头出门在外被人瞧见便多有不妥,要她改换女儿裙装,薄纱遮面也一一顺从了。
为了避人耳目,最后两人是从密道出的宫。
当阮清目瞪口呆的看着苏辄掀开床板从容的走进密道时,识趣的闭紧了嘴巴,只顶着一头黑线跟着跳了进去。
算起来,这是阮清回宫之后,数月来第一次出得宫门。原以为刚刚经历了一场宫变风云,京中气氛即使没有兵荒马乱的残余迹象,也该是人心惶惶一片冷清。可坐在马车里看着白雪皑皑的街道上络绎不绝的行人和一如既往高声叫卖的摊贩,阮清发自内心的庆幸感叹了一番,不由转头望向身旁闭目养神的凶恶杀神。
说不得全是这个男人雷霆手段的功劳。之前自己竟还一味的苛责指摘他包藏祸心,现在想想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马车到了城中有名的衣饰店金缕阁门前停下,下了车,便有满脸热情洋溢的女掌柜将两人迎了进去。看着满目缤纷的衣裙彩衫,小儿全然忘了此行的初衷,只一头扎进女掌柜抱来的最新款式的一堆冬裙毛氅里,不亦乐乎的挑拣试穿起来。
可叹王爷从未有过陪女人逛街的经验,在一旁闲坐时,不知不觉喝干了整整两壶茶水,直到小腹隐隐发胀再坐不住,干脆命那掌柜将所有衣服全包起来,送到随行的马车上,这才止歇了小儿见鲜的兴头儿。
小儿蓦然回首,猛地想起尚未替王爷挑选半件小衣,自觉心中有愧,忙又招呼来掌柜,让其取些男子穿戴的衣衫来一观。
可王爷哪里还有闲心挑拣试穿,只略一打眼,应付的指了指其中几套颜色素净的袍衫包了,拉起意犹未尽的小儿就走。
阮清深以为是自己只顾着挑自己的衣服,忽略了此行的正题惹得王爷不悦了,为了接下来的行程顺利愉快,上了车便是心虚的凑到王爷身边,用萝卜似得小胖手圈住王爷的胳膊轻轻摇晃,“苏叔叔可是恼了?我只是少见那些漂亮的裙子,一时心奇便忘乎所以了……我瞧着那家的男子衣衫也是甚少,不若再换一家,我这次一定好好替苏叔叔挑选。”
“不过是几件衣服,本王又不缺这几件,倒是不用再买了,直接回去吧。”苏辄这句话便是字面上的意思,他本就无心采买什么衣服,眼下内急的很,更是没了心情,只盼着快些回去解决了人生大事。
可听到阮清耳朵里就变成了另一番意味,只当苏辄是真的恼了,话中带酸,更是一听要回去,满心的撒了急,顿时抱得那只手臂更紧了,将脸蹭到苏辄笔直端坐的胸口,瘪着小嘴道:“苏叔叔这是不肯原谅阿阮吗?也是,本打算亲手缝制,却笨手拙脚没缝出个正行,说好出来选买,却又只顾着自己,把紧要的丢在了脑后,换做阿阮,也要不高兴了……可苏叔叔出来还一直未曾用饭,阿阮可是不忍心叫苏叔叔陪我逛了许久却饿着肚子回去,总要酒饱饭足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