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垂着眼睛摇了摇头,“还不曾,待苏叔叔吃完之后我再去吃。”
苏辄不由的皱眉,果然被自己猜中了。虽然之前还恼怒被这小儿摆了一道,但见他这么虔诚谨慎的态度,倒也不那么气闷了,看了看矮桌上的饭菜,却是足够两个人食用,便道:“不用强撑着饿了自己的肚子,一块吃吧。”
阮清下意识要拒绝,半冬早已在房中另备好了一桌饭菜,不同于这几样清淡的小菜,都是些他爱吃的,他还打算着借口回去自用饭食,快些喂了王爷吃完,好脱身免去一顿责骂,眼下王爷这般体贴的提议倒叫他不好意思开口了。
他总不好说这些菜不合他的胃口,回头另有可口的等着他吧,余怒未消的王爷一定会气的当面掀了矮桌,新怒旧怨一并与他清算个畅快。
想到这,阮清只得从善如流的将手中的勺子转了个弯儿,送进了自己的嘴里。吃完突然想起这勺子刚刚是王爷用过的,他也是太过紧张,一时无状了。连忙吞下嘴里的粥就要放下碗勺再出去另寻一副碗筷。
苏辄看到他毫不避嫌的用了自己的餐具,也是猛地反应过来什么,直觉哪里不对味儿。却是不等阮清起身,便伸手将他按了回去,淡淡道:“不必麻烦了,不过是一副碗筷,你儿时还曾以口哺我药汤,如今却又来讲究什么。”
这话听的阮清耳根子一红。他小时候胡闹,起得是作弄苏辄的心思,可如今毕竟长了几岁,再干不出那等稚儿的傻事。但这时候急着解释,无异于自揭短板,既然王爷都不介意了,他也不是过分洁癖的,便按捺下心中的不自在,重新舀了一勺甜粥递到苏辄嘴边。
看着苏辄果然毫不抵触厌恶的咽了下去,竟是有种如释重负之感,心里那点不自在倒是散的一干二净,两人你一勺我一勺,亲密无间的吃了小半碗之后,又取了筷子,夹了盘子里的小菜一并让苏辄品尝,欢欣鼓舞的介绍:“这几样小菜是我照着苏叔叔平日的喜好,专门让半冬帮着做的,尤其这道凉拌银杏翠瓜,可是半冬最拿手的小菜。半冬的老家是岭南的,那里盛产银杏,这道菜也是他们家乡的风味特色小吃,在京中却是几乎吃不到的。为了给苏叔叔清口,半冬可是费心去寻了这个时节不多见的银杏来做的这道菜,是不是很好吃?”
苏辄怎会听不出这小儿左右不离一个半冬,乃是为先前的事情替半冬做人情,讨他的原谅。他吃了一口,却只字不提松口不再追究的事,面无表情道:“尚可入口。”
阮清不禁有些失望,又不敢做的太明显,低眉顺眼的喂苏辄吃完了剩下的粥,小菜也吃了大半。吃完后又亲自端了茶给苏辄漱口,又到旁边拧了一条帕子,帮苏辄净手。
苏辄难得享受一回他人的服侍,且这服侍的人还不是普通的下人,乃是当朝最受宠的郡王,心内竟是十分惬意,其中滋味不可言说。也便无心再拿小儿犯得那点错事出来,磋磨的小儿诚惶诚恐。
待小儿自去一旁漱口净手,又要事必躬亲的收拾了碗盘出去,开口道:“这些就放在这里等下人来收吧。”
阮清刚想说,让他再休息一会儿,就不要下人再进来吵扰,他自己将碗盘收拾了就好。
苏辄却起身下了床,“我躺了一天,倒是有些闷了,想出去透透气。你在这里陪了一天,也没得空跟着阿煜他们去赏景,就一道跟我出去走走吧。”
阮清见苏辄心情很好的样子,那吊在心头的一口气彻底松了下来,连忙跑到架子前取了衣服,不甚娴熟的帮着苏辄穿上,虽手法欠佳,扯得衣领左歪右斜,腰带也绑不到位置上去,却实打实的一副贤惠的姿态。
苏辄也不拒绝,老爷一般张手挺立着,任小儿手忙脚乱的服侍着自己穿好衣服,最后在出门前自己稍稍将那不甚端庄的衣领正了正,便带着满脸雀跃欢喜的小儿出了院子,一路上了山。
此时日头西斜,已经不似正午炎热,加之山上的风比较清凉舒爽,这一路走着倒是并不难捱。苏辄终究是还念着小儿腿短步子小,担心山路不平坦会绊倒,干脆拉了小儿的手,放慢了速度悠闲的朝山上那片海棠花林走去。
小儿却是心里惦记着半冬的事情,唯恐苏辄回头再想起来找半冬算账,走的心不在焉,脚下磕磕绊绊。
苏辄心思缜密,自然看出了小儿的心思,本还想继续逗弄小儿一番,又担心不卸下小儿心里的这块石头,指不准这小儿就被这石头压得一路滚下山去,于是开口淡淡道:“半冬这个丫头在宫里待了也不短的时间了,行事倒是全没有宫人的分寸,你又是个绵软的性子,若没个知事得体的在旁服侍着,往后还不定会沾染上什么麻烦……”
阮清正走着,冷不防趔趄了一下,好在苏辄稳稳的抓着他的手才没有摔倒。
苏辄嘴角微微勾了一下,若无其事的拉着小手继续往山上走,“不过,难得这丫头还晓得主子犯了错不敢承担,便主动替主子去弥补,只法子失了些许水准,其他还算可靠。”
阮清有些摸不准太傅大人的脉象,仰头定定的望着太傅的高鼻深目,一时间心内忐忑不已,斟酌着措辞柔声道:“半冬是不懂事了些,可她却是一片好心,只怪我惹了太傅的恼,却不得法如何令太傅消气,才酿下如此祸事……太傅若是不痛快,便打我吧,半冬却是无辜的……”说着还闭起了眼睛,将头伸了过去,一副任凭打骂的姿态。
苏辄气的差点笑出来,忍不住抬手在那张挂满委屈的小脸上捏了一把,滑溜溜的柔嫩手感倒是令他心情顿时更舒爽了几分,却绷着脸道:“好生看着脚下的路,若是不留神滚了下去,摔个头破血流,我便是再要打怕也无处下手了。”
阮清自觉领会了太傅大人的不满,忙瞪大眼睛,稳稳的站直身子,视死如归道:“那我稳着些,太傅快些打吧!”
这般殷勤的认错态度倒是令太傅不好辜负了,便是曲起食指重重的对准少年光洁的额头敲了下去。
阮清没想到太傅说打就打,刚刚那一腔就义的豪迈之情顿时烟消云散,刷一下闭上眼睛,直觉这一下要是敲实了,便是不被敲的滚下山去头破血流,也要在头上添一个色香味俱全的肉包子。
然而等了半天,那一下子也没落下来,待得他悄悄的睁开一条眼缝,却见刚刚还势要敲碎他脑门一尝豆花包滋味的太傅大人已经径直朝山上走去。
“还不走,当真要我于这荒山之上做那杀人凶手不成。”苏辄突然冷冷的喊了一声。
阮清愣了一下,竟是逃出生天的心内一喜,连忙迈动小短腿追了上去。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拽住苏辄的一片袖子,笑道:“阿阮就知道苏叔叔最是不舍得责罚阿阮了!苏叔叔可是原谅阿阮了?”
苏辄却是不语,素来装的平和温润的俊脸略有些狰狞。
刚刚他倒是没打算真的使劲敲下去,成全了辣手王爷的美名,只想着轻轻敲一下以示警戒便罢了,可看着闭目等死的小儿一张小脸紧张兮兮的皱成一团,精细小巧的五官突然就分外鲜明的撞进了他的眼底,令他不设防的心跳加快了一拍,一如这些日子以来的莫名冲动,那一刻竟是想着,代替手指用自己的唇狠狠贴上去。
实际上他也这么做了,但即将贴上那片光洁细嫩的肌肤时,察觉到小儿眼睫颤动马上就要睁开眼睛,他才猛地惊醒,及时抽身才没有真的放任自己做出那等莫名其妙的浑事。
只是心魔已起,却不知如何才能将其日出而无痕的抹去。
阮清自是不知此刻王爷苦涩纠结的心绪,摇晃着那片衣袖,撒娇道:“那苏叔叔是不是也不再计较半冬的事情了?”
苏辄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目光没有着落的飘到前方的花林上,似是打定主意要转移注意力,抹去刚刚那一眼不受控制的悸动。
远远的望去,那种植了大片海棠的山头,粉嫩嫩的一片,清新怡人。待走进了林子里,置身清香淡淡的花海之中,不时有轻柔粉嫩的花瓣被风吹落,飘洒在两人的肩头,竟是难得生出一分平和宁静的心情。
阮清很少有见到这样的美景,又因彻底卸下了心头的担忧,一时间如同土包子进城一般,撒了欢的松开苏辄的袖子,蹦蹦跳跳的穿梭在几株花树之间,不时回头冲苏辄开心的大喊:“这里好漂亮啊,这样一大片,比前些日子王府里头新栽种的那几株海棠都要好看!”
少年在树下转着圈,青色的衣角荡起在风里,起伏间纠缠着半空飘落的海棠花瓣,清丽潋滟的笑靥竟是比那树端粉嫩的颜色更加令人转不开视线。
苏辄站在不远处看着,目光微痴。那轻盈雀跃的身影,同许多个夜晚难眠时,一遍一遍在脑海中描摹的画面无声的重合,那笑声琳琅而又绵软,似满树的花揉进了心腔里,一时间,心内竟有种被填的满满的感觉。
难怪李恪那厮也禁不住对这花一般的少年动了歪心思,时时刻刻抓着机会冲少年献殷勤抛媚眼,便是他时常对着这样一张蛊惑人心的甜美笑脸,都有些忍不住产生错觉,直想将那小小的人儿牢牢困在怀中好好的疼爱一番。
可叹他竟然还为此羞愧难当,辛苦的隐忍了下来。但有些事情就是这样,越是刻意去回避,心中便越是难耐想要一探究竟。如此下去,最后反而会生出更加离谱的念头。
他苏辄英明一世,怎能就此栽在这个坑里?总也要试过之后才知自己到底是不是糊涂了心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