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却是真的冤枉摄政王了。昨日与苏辄的一番斗智斗勇确实耗费了阮清许多心力。只是小全子贴心,担忧摄政王会因此不得安稳休息,便去库房里将承帝早年收藏的极品安睡香找了出来,悄悄的在寝殿里点了。于是,原本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抹泪的摄政王,还没抓住忧伤的小尾巴,就昏昏然睡了过去。竟是整夜都没有做一个梦,一觉好睡到天明。
许久没得安睡的阮清,饱足一觉,自是精神奕奕,浑身轻松,连早膳都多吃了半碗。
要说心里不难受那是假的,可如今她不再是一个人,在她身后还有一个七弟需要她保护。小儿年幼,不知人生苦味,却也因先前那一场大变受了些许惊吓,性情明显胆小封闭了许多。她不知苏辄将会做什么,也没有能力去阻止,只能是且走且看,尽力保住这位年幼无辜的弟弟。在这当头将愁绪写在脸上,也只会令小儿徒添畏惧罢了,又何必。
听着底下群臣惶惶的议论声,阮清忽然有些疲惫的抚了抚额头。目光在龙椅上已经打起瞌睡的新帝身上绕了绕,没什么情绪道:“众位大人肃静,此事尚未核实究竟,还请众位不要妄自揣测非议,本王自会命人即刻去查,必会给纪家,给众位大人一个交代。”说着看向立在前排的刑部尚书,“这个案子便由窦大人和大理寺卿徐大人一同去查吧,务必要查个清楚,不要错漏一丝蛛丝马迹。”
被点名的两位大人闻言稍稍一愣,暗道摄政王这般风轻云淡的态度实在是叫人摸不着头脑,不过摄政王有令他们不得不从,便是一脸肃重的上前领了命。
阮清这才又转向之前想要启奏的蒋良生,蒋良生接收到摄政王的眼神,顿时压下方才的惊骇,迫不及待的站了出来,抱箸禀道:“下官有事要启奏。前段时日户部曾接到地方来报,今年南边的雨势较往年大了许多,一场突如其来的秋暴雨更是毁去良田数百顷,损失最为惨重的便是南麓山一带。粮食不得丰收,粮价疯长,甚至出现多次百姓集结抢夺官粮的恶事。原本官府放粮也可暂时缓解一二,但近年水利整改刚刚起效,屯粮尚不丰足,加之与鲁国一战,大部分官粮民粮皆被征用,此次天灾便是雪上加霜,致使南麓山一带百姓陷入饥不果腹民不聊生的惨境,前些日子更是有大批流民朝着京都而来,将官道都堵了。还请摄政王示下,及时做出应对之策!”
阮清面色一沉,蹙眉道:“若本王没有记错,那一场暴雨便是在中秋节前后,足足持续了半月之久。既已提早发现了灾情,为何到现在还没做出相应的处理,拖延至今,更是导致流民霍乱的发生,可是底下官员不作为,放任灾情扩大蔓延?”
蒋良生肃然回道:“其实,早在之前下官便多次呈递奏折请奏此事,但俱被废太子打了回来,下官也是心急如焚,方斗胆再次于今日向陛下和摄政王奏示。陛下龙恩浩荡,摄政王心怀天下,还请陛下和摄政王为数万遭难的百姓及时寻一条活路!”
论到不动声色的拍马屁,还能拍的震天响,这位蒋侍郎还真是让人望尘莫及。曾经站队太子的一帮老臣忍不住悄悄撇嘴,只恨自己没能及时抓住机会抢到摄政王面前谄媚,却叫这么个黄毛小儿拔得了头筹。
但众人心里同时又幸灾乐祸,这件事可是个实实在在的烫手山芋,蒋良生初生牛犊急于抢功,最后怕是要有他的苦果子吃。
果然,就听摄政王问道:“不知蒋侍郎可有什么良策?”
蒋良生回道:“回摄政王,下官先前便曾经派人到各地巡视过今年粮食的收成情况,除去灾情最严重的南麓山一带,南地也都因雨水多少受了些影响,收成仅够自足。但北地不同,北地本就干旱,今年的几场雨正缓解了北地往年收成艰难的情况,粮收颇为丰足。好在南边的粮价变动尚未蔓延影响到北地,所以下官斗胆建议,即日起严格控制粮价,暂时从北地调粮。”
阮清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真想问一问这位才思敏捷的侍郎大人,你可是定王派来的奸细?
不论南北皆为尧国土地,南边有困难,从北地寻求解救之法也是合情合理,可问题是现在的北地早就被苏辄一人牢牢把持,却在苏辄虎视眈眈的当头,让她去向苏辄开口借粮,只怕她卖了这把蛟椅苏辄也不会轻易叫她如愿。说不定还会抓住机会百般刁难熬度她。
但蒋良生所说的俱是事实,她在北地那段时间自是私下里了解过当地的粮田状况,甚至还为了助苏辄收复北地,后期能够顺遂的整顿恢复民生,借用霍公子的名义与凌风王远等人合作,从东海买卖囤积了不少稻米粮食。
可那些钱粮店铺在她离开北地时俱都脱手转移到了苏辄的名下,即使她现在去找苏辄,说那些原本就是她的,能不能大方借她用上一用,以王爷的厚脸无耻来估计大抵也是不会承认的。
这可真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活该倒霉!
这么一想,却全是那愚蠢太子的错,若非他鬼迷心窍整出这么多幺蛾子,怎会有今日她坐在这把烫屁股的蛟椅上遭受烤炙的光景!说不定当初苏辄故意向她隐瞒帝京的消息,也是早有算计,就等着在这里绊她一脚。
实在可恶!
这世上总不乏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听了蒋侍郎的真知灼见,便是有人深表赞同的站出附和,“定王先前虽有不臣之举,但听闻昨日定王出宫后便迅速撤了兵,大军已退回京郊三百里外,不日将回转北地。可见,定王还算是重诺之人。想来定王也是为陛下以及摄政王的英明神武所震慑,感念旧情,自甘臣服。此时,若由摄政王亲自向定王借粮,定王定不敢吝啬!还请摄政王以天下苍生为重,及早做出表率,一解南地难民之苦!”
阮清差点没忍住跳起来指着那位官员的鼻子大骂一声,放屁!说的这么轻松,你怎么不亲自去向那“大方”的定王借粮,看他会不会直接一袋子米将你砸死!
阮清深吸了好几口气,方才将胸口那一股子浊火压了回去,微微瞪着一双大眼看向那满脸恳切的官员,道:“借粮一事还需仔细商榷……眼下当务之急却是如何安抚京外的流民,救援控制南麓山一带的灾情。本王观吴大人乃是关怀苍生胸有沟壑之士,方才的提议也令本王深觉睿智担当,若是由吴大人去负责城外的流民安顿事宜,本王便是再放心不过了。这样吧,关于借粮一事,本王会与蒋侍郎再做进一步的商讨打算,吴大人就代陛下和本王亲自去一趟南麓山,务必要安抚好当地的受苦百姓,为我尧国积善造福。”
“摄政王——”
“怎么?吴大人觉得自己难当重任?”阮清飞快的打断了那位官员,秀眉微蹙,“还是吴大人自恃年岁大了,担心路途艰远,吃苦受累,不愿为陛下分忧?”
那官员顿时吓的面无人色,急急跪地,“下官——”
阮清叹了口气,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吴大人今年也有五十了吧?说实话,作为本朝几十年的老臣,吴大人为国家社稷为黎民百姓操劳付出甚多,本王甚是感念,若要吴大人亲赴远地,本王也心有不忍,却是不该如此自私草率……”
“摄政王仁善,下官惶恐!”那官员暗暗松了口气,强撑着瑟瑟的老身子骨磕头谢恩。
阮清淡淡的“嗯”了一声,缓缓道:“既如此,本王便另寻一位年轻有力的官员去负责此事,吴大人便回家好生休养吧!”
话落,那官员差点一屁股坐到腿上,连忙伏地高呼:“下官不敢!下官身为尧国朝臣,为百姓社稷便是抛头颅洒热血亦是分内之责!断无在国难之时逃避享乐的资格!下官虽年岁已大,但素日强练功夫,体格仍旧康健稳当,又何惧区区远途跋涉,造福百姓之幸事?下官自愿请命前去南麓山,挽救万民于水火之中,为陛下为摄政王分忧解难!”
群臣俱是埋头替这位工部的吴大人垂了一把同情之泪。同时在心里暗暗鄙夷,说好的骨气可是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竟叫一个黄毛小儿逼到这个份上,也实在是蠢的无以复加了。
殊不知新官上任三把火,摄政王便是再年轻无能,林林总总也能烧出一把火来。可别忘了人家可是连那嚣张跋扈的定王都敢拿捏的主儿,这么任性的戳人痛脚,人家没有当场将你烧成灰渣渣都算大度仁慈了。
活该没眼力介,自讨苦吃!
那吴姓官员也是后悔不迭,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大冬天的,厚厚的朝服竟都湿透了一半,黏乎乎的贴在干瘦的脊背上,却是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摄政王一个不高兴便真叫他解甲归田含孙弄怡去了。到了第二天,会不会吴家也悄无声息的从京城宝地上蒸发不见,比纪家还惨?
一片沉沉的屏息声中,良久才响起摄政王绵软清脆的嗓音儿,“如此,甚好!那便有劳吴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