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苦寒,再加上初春冷厉,原本对以大隋府兵中青壮精锐和老兵为主的左翼第一军来说很轻松的平原日行军四十里路也走得异常幸苦,不过好在朝廷为了这次征辽,从各地调集了充足的物资随军,左翼第一军虽然幸苦,但是士气却丝毫没有因为出关以后的没膝积雪而有所低落。
待在军营里,一连走了二十天,郭孝恪终于把自己每天晚上都在想的问题想通了,不管他过去是谁,但他现在是郭孝恪,只是知道了一些原本不知道但是对他很有用的东西而已,他根本不必去在意什么,按照自己的想法好好活下去就行了。
解开心结的郭孝恪慢慢地和同火的新兵们话多了起来,每天晚上在营帐里教几个人如何使用刀盾合击之术,他们左翼第一军是全军先锋,战力在左右两翼二十四军里最强,至于作为御营的天子六军,虽然号称大隋第一精锐,不过郭孝恪从其他那些火长,旅帅那里偶尔听到话来看,天子六军也不怎么样,不过是跟着皇帝罢了,里面也就是招募关中和各地壮士成军的骁果卫厉害些。
“二郎,我说我们这样练有用吗?”营帐里,烧红的炭火边上,几个和郭孝恪同火的年轻人用大拇指和无名指握刀其他三指虚握,按照郭孝恪教的方法练习暗劲和四两拨千斤的法门,不过几个人练了十来天,也没觉得能练出什么东西来。
“有用,只要学会用大拇指和无名指挥刀发力,刀法便算学好了。”郭孝恪站在一边朝几个有些不耐的同伴说道,这些天他一直都在教这些同火的年轻人有关太极拳的发力方式和几个最实用的招数,太极拳是战场之拳,例如堋、履、挤、按,这些都是用盾牌打击或者挤压对手的练法,还有采、挒这两种针对长矛或者对方手臂的控制技以及肘、靠两种近身打击技。
郭孝恪以前打黑拳时,也用过不少冷兵器,这几天没事就拿自己的刀盾来试招,发现太极拳其实就是刀盾兵的功夫,那些小臂发劲的技巧都是给盾牌用的,还有很多太极拳里空手使用看上去华而不实的招数,一旦配合着刀盾这两样兵器使用,便是战场上的杀招。
七寸靠,切地龙,揽雀尾,这是郭孝恪从太极拳用于战场的招式里挑出来教给那些新兵的三招招式,在涿郡的几天,他见过大隋的军阵,前排弓弩手列阵,后面是刀盾兵在前,长矛手在后,中军是甲具骑装的重骑兵,两翼则辅以轻骑兵和一定数量的步兵。
高句丽的士兵用的兵器多以长矛为主,不管高句丽人是守是攻,都得靠刀盾兵破阵后,才能让后面甲具骑装的重骑兵冲阵摧垮敌人,而七寸靠,切地龙,揽雀尾这三招或者就是切地龙,揽雀尾这两招连在一起便是刀盾兵最实用的破长矛阵的杀招,所以这几天,郭孝恪天天都督促着几个同火的袍泽练习这三招,到了晚上则是练习太极拳的各种劲力。
老驴头没有跟着众人一起练,他虽然年老体衰,也常给其他人耻笑成胆小鬼,但作为一个从军几十年,半辈子都泡在军营里,历经开皇以来平陈,击突厥等诸多战事的老行伍,身上又岂会没有压身的本事,只是和郭孝恪比,他那些本事也没多少稀奇,原本他还打算把那些保命的绝活教给郭孝恪,可自从见郭孝恪教同火几个新兵的招式以后,他便没了那念头,只是每天守在营帐口,生怕给别人瞧见了。
自魏晋以后,天下大乱,五胡十六国,南北九朝,混战了近三百年,尤其是北地,战况尤烈,能够传家到现在的北地世家祖上大都是武将出身,那些战场上的武艺自然都是各家秘技自珍的绝招,只有宗家子弟才能学到,而且不传外姓。老驴头虽然不懂郭孝恪说的那些什么劲,但是他的眼光老辣,只看了一遍就知道郭孝恪教火里那些新兵的都是刀盾兵在战场上的实用杀招。
战场上长矛兵全靠扎推一起才管用,一旦散了练个屁都不如,那两招七寸靠和矮地龙都是矮身潜进,专攻下盘的招数,那些长矛兵排成阵列站在一起,互相转圜的余地很小,练好这两招,有很大的机会能够摸近那些长矛兵,到时候再来一招揽雀尾,夹住那些长矛兵的长矛砍断,后面的人就容易破阵。
“你们几个,好好练,二郎教你们的,可都是那些大户人家传子不传女的绝招。”老驴头怎么琢磨都觉得郭孝恪这三招给刀盾兵用的招式专克长矛兵,怎么看都是千锤百炼出来的技巧,见到火里那几个新兵不知好歹,不由发起了火,说话时声色俱厉,积年在军中厮杀出来的气势吓得几个新兵都是忙不迭地点头称是,没人敢再说什么。
练完以后,老驴头把火里的新兵都叫道了郭孝恪门底,让他们用自家的祖宗牌位发了恶誓,不会把郭孝恪教他们的东西传给别人。
看着凶巴巴地逼着那些同火新兵给自己行拜师大礼的老驴头,郭孝恪到喉咙口的话憋了回去,他虽然觉得老驴头有些小题大作,不过也知道老驴头是为他着想,天地君亲师,师道是人之五伦,这些同火新兵拜了他当师父,就得听他的话,他说往东,他们就不能往西,不然就是忤逆。
几个新兵给老驴头逼着拜了师,虽然郭孝恪拳脚了得,功夫厉害,可终究是和他们差不多大小年纪,心里总有些别扭,只是原来看上去有些畏缩的老驴头一发起火来的样子凶得可怕,才硬着眉头朝郭孝恪喊了一声‘师父’,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
“六叔,这喊师父就不必了吧?”见几个同火的新兵开口喊师父,郭孝恪看向了老驴头,别说这几个徒弟,他自己都觉得别扭。
“二郎都这么说了,那就算了,不过你们心里得把二郎当师父敬重。”见郭孝恪开口,老驴头也没有再坚持,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下来,朝几个新兵道,“你们别觉着六叔坑你们,等你们上了阵,就知道二郎这师父拜得绝对不冤枉。”老驴头半生都在这军营里打滚,外人都以为他们这些当兵的是群粗鄙的武夫,却不知道军中那些将官龌髊的勾当不比那些心眼多的文臣少,老驴头虽然给人瞧不起,但几十年的阅历摆在那里,经历的事情多了,看人的眼光自然差不到哪里去,他看得出郭孝恪是个重情义的人,这些新兵喊他一声师父,日后自然能得郭孝恪的照看。
见老驴头忽地软了下来,好言好语地说话,再加上不用喊郭孝恪这个年纪兴许比他们还小几岁的师父,心里的不忿十分里去了九分,一个个都是接声道,“六叔,我们晓得。”然后几个人认真地练起了郭孝恪教他们的东西。
中军营帐,麦铁杖和军中几个将领,围坐在火盆旁,一边暖手,一边喝酒,如今大军出关已经十余天了,结果一路上连高句丽人的毛都没有见着一根,沿途经过的村落只剩下一片废墟,那些高句丽人坚壁清野清得真是一干二净,连土房都给扒了,片瓦不留,他娘的连根门闩都不剩,这狗日的辽东地面上就像是片坟地,阴森森的,一点人气儿都没有。
“大帅,我看高句丽人这次是早有准备,这仗恐怕不好打。”麦铁杖身边,面白长须,看上去像个读书人的虎贲郎将钱士雄皱着眉头道,出了关以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士兵们光赶路就很幸苦了,每天还要伐树为营,晚上生火取暖,再这么下去,恐怕等过了辽河,就累得没多少力气打仗了。
“有什么不好打的,高句丽人那些没用的孙子只会当缩头乌龟,咱们百万大军过去,一人撒泡尿,都能把辽东城给淹了。”看到钱士雄一脸忧愁,孟金叉在一边叫嚷道,他和钱士雄是麦铁杖的左膀右臂,不过两人天生就好像是对头一样,只要是钱士雄说的,他一定第一个跳出来抬杠,反正他就是看不惯钱士雄那一副读书人的样子。
“不,士雄说的有道理,皇上这回想要不战而屈人之兵,我看难。”麦铁杖瞪了一眼孟金叉,缓缓开口道,左翼第一军里头,从他这个大帅到下面的小校,大多都是寒门庶族或是平民出身,虽然能打仗,可终究是给其他各军轻慢,他年轻时是员猛将,曾经一人游过长江,杀三十人而回,可还是听了他人的劝告,中年开始读书,如今虽然不敢说腹有良谋,可多少也知道一些韬略。
见麦铁杖发话,孟金叉只能涨红了脸,一个人坐在那烤火了,他知道这种事情他插不上嘴,虽然他也听过大帅几回劝,找了几个书生教自己识字,可是他一看到那些大字就头疼,几次下来,除了会写自己的名字外,其他便一个也不认得了,什么军国大事他也就是听听,反正皇上和大帅让他打谁他就打谁。
“士雄,这几日你多派些斥候,出前百里,看看动静,另外多派些人去辎重营。”麦铁杖也不去瞧孟金叉,只是朝边上的钱士雄吩咐道,高句丽人善射耐寒,说不准会在这辽河以南的地方留些人马,找机会袭击他们的辎重队伍,如今天寒地冻,补给不易,要是辎重出了问题,这仗就难打了。
“是,大帅。”钱士雄应声而起,“末将这就去办。”说完,大步离开了帅帐,他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虽然孟金叉脾气暴躁,可是左翼第一军的士兵更怕他这个白面将军,倒是不怎么怕孟金叉,那些老兵油子嘴里常挂的话,‘宁碰孟夜叉,莫招钱判官。’说的便是在左翼第一军,宁可得罪孟金叉这个夜叉将,也不要招惹掌管军法的钱士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