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大帐内,郭孝恪坐在左首几位军中大将的下首,对于对面吐谷浑王太子伏顺和靺鞨渠帅度地稽投来的挑衅目光仿如视而不见一般,只是正襟危坐听着汪公公念着那篇文五骈六的诏书,他虽然不喜这种繁文缛节,可是杨广却喜欢这种排场,他也只能听着而已。
终于,那篇为什么要设宴的诏书念完后,杨广大手一挥,宴会才算正式开始,宫人们如穿花蝴蝶一般将御厨准备好的各道菜肴搬上了郭孝恪他们的案几上,而宫廷的乐伎舞娘也是在黄钟大吕,管弦丝竹的乐声中,身着轻纱在铺着红毯的大帐中央翩翩起舞。
杨广的目光扫过了帐下群臣,他很享受这种富有四海的感觉,不过当他看到专心致志地吃着东西,却对起舞的美人毫无兴趣的郭孝恪时,却是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情。当日郭孝恪募兵时流言四起,最后他忍不住让樊子盖这个性情严苛的左武卫大将军去郭孝恪的军中一趟,结果樊子盖的回禀是,这个自己提拔的虎牙郎将有古之名将遗风,所部可以一当十。
萧皇后看到丈夫的目光停在一个年轻将军身上,也不由看了下去,不过她并不认识郭孝恪,只是觉得这个年轻将军倒是比杨广身边随侍的那个吴兴沈光还要英俊三分。
“汪藻,去问问郭将军,为何不看歌舞,难道这些美人不美吗?”杨广唤过了汪公公,朝他吩咐道。
只是片刻,汪公公便回来了,而这时郭孝恪也放下了手中的筷箸,目光看向了正在起舞的乐伎舞娘;
“回禀皇上,郭将军说他出身不好,却是看不懂那些美人在跳些什么。”汪公公忍着笑答道,刚才他过去时,郭孝恪听到他代皇上问的问题,那脸上的表情可真是精彩极了。
“这个郭去病。”杨广也不由笑了起来,然后看着下面却是不再吃东西,而是和其他人一样看那些跳舞的美人的郭孝恪,朝汪公公道,“那他现在怎么又看了?”
“这个老奴也不知道。”汪公公回答道,不过杨广也不以为意,反倒是萧皇后在一边道,“这位郭将军倒是个实在人。”这几年丈夫也拔擢过几位寒门出身的官员,却没一人如此。
“实在,的确够实在的,朕给他的黄金,他倒好,大半拿去买酒肉给部下吃喝了。”杨广不由道,大隋军中,那些将领不去克扣贪污军饷便算好的了,像郭孝恪这样的,也就麦铁杖,辛世雄几个人做得到。
“那妾要恭喜皇上得一良将了。”见杨广脸上甚有喜色,萧皇后在一旁道,杨广虽然将她带在身边,可是夫妻两人的感情已是淡薄,她终是个女人,丈夫有三宫六院,可她却只能独守空闺。
“我看也就是一装模作样的乡巴佬而已。”宇文化及看着坐在左首靠上的郭孝恪,却是朝身边的二弟宇文智及说道,“父亲老了,这样的人结实了又有何用?”
“兄长说得甚是。”宇文智及性情狂悖,哪会把一个区区平民出身的将领放在眼中,自是附和着宇文化及的话,和周围的一群朝官子弟喝酒说笑。
满座的宴席中,只有李渊一直关注着郭孝恪,对于始终目不斜视的郭孝恪,心里更加满意,出身不好又怎么样,他李家虽是关陇世族,可是在那些山东高门眼中,还不是汉胡杂种。
“父亲,我看那位郭将军似乎并不喜这些美人。”李渊身旁,长子李建成忽然说道,他今日随父亲一起过来,也是为了结识郭孝恪,而且几个弟妹中间,他最喜李凤阳,也知道这个三妹眼光很高,没想到三妹却是喜欢上了这个打虎的郭将军。
“不近女色,有名将遗风,好。”李渊此时越看郭孝恪越满意,对于长子的话,只是抚须笑道。
郭孝恪看着那些穿着轻纱的乐伎舞娘,心中却是百无聊赖,今日他被杨广安排坐在左首上方,边上都是地位远高过他的军中大将,他认识的几位老将如卫玄等人却是坐在远处,身旁的樊子盖一向以性格严厉著称,而他也不想和这些军中大将关系过密,免得惹起杨广的猜疑。
酒过三巡,宴会的气氛也越趋浓烈,这时那些乐伎舞娘都是退了下去,这时喝了不少酒的吐谷浑王太子伏顺再也忍不住,从席间站起,走到了大帐中间,朝杨广道,“皇上,外臣听闻大帐门口的白虎祥瑞乃是一位郭将军空手所搏,外臣好武,虽然不才,但也想向这位郭将军讨教一二。”当年吐谷浑战败,成了大隋的属国,身为王太子的伏顺心中始终不服,如今却是借故想要挽回些面子。
看着站出来的吐谷浑王太子,杨广看向了各属国的国主和使节,他今日设宴,为的便是立威,被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国主和使节都是不自在起来,如今他们可是在大隋军中,只消这位大隋天子一句话,他们就会立刻被帐外的那些大隋士兵砍成肉酱。
“郭将军,你意下如何?”杨广见一个个国主和使节都是战战兢兢起来,嘴角不由浮起了一抹笑意,目光转向郭孝恪道。
“王子有请,末将自当奉陪。”郭孝恪长身而起,这次赴宴,他本就是做好来比武的准备,刚才那些歌舞实在是看得他昏昏欲睡,此时正戏终于上场,他自然不会示弱。
“好,既然是比武,总得有些彩头。”看着起身应战的郭孝恪,杨广开口道,让一旁的汪公公取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一领铠甲。
两名宦官抬着红漆锦盒鱼贯而出,到了杨广面前,亲自掀去那盖着的红绸锦缎,杨广方才让两名宦官将那领青黑中泛着银光的铠甲抬到了下方摆放下来。
“竟然是唐猊铠。”宴席中,不断响起了窃窃私语声,那些军中大将个个都是目露贪婪之色,为将者,最好兵器铠甲,如今他们眼前这领唐猊铠,其实乃是瘊子甲,铸造之法不类寻常铁甲,乃是以冷锻之法所打,极耗功夫,不过却能在五十步内抵挡强弩,堪称宝甲,而如今他们眼前这领瘊子甲,瞧其颜色,显然是用最上等的镔铁混银冷锻而成,用以防锈,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工匠的心血。
伏顺看到这领唐猊铠,眼都直了,吐谷浑哪有这等上好的铁甲,看到他的表情,杨广满意地笑了起来,“朕便拿这领唐猊铠做彩头,谁赢了便归谁。”
“外臣谢过皇上。”伏顺听得杨广的话,却是大声说道,好像那唐猊铠已是囊中之物,让满座的大隋将领和官员们都是大怒起来,就连杨广眼中也闪过一丝不快,不过他自然不能和这区区的吐谷浑王太子计较,也不说话,只是示意可以比武了。
“王子既然是因为末将空手打虎而生讨教之心,末将以为兵刃就不必比了,就以拳脚定胜负如何。”郭孝恪走到大帐中间后,却是朗声说道,用话堵住了比兵刃的可能,这一个多月下来,他自问若是拳脚功夫,大隋百万军中,怕是无人能胜他,可若是算上兵刃,他未必是那些浸淫马战数十年,擅使长兵的将领对手。
“我本来便是要向将军讨教拳脚。”伏顺不甘示弱,大声答道,他见郭孝恪不过二十,而且生得也不魁梧,却是心中自认为稳操胜券,言语间口气甚是倨傲。
郭孝恪看着眼前的吐谷浑王太子,见他虽然身形高大厚实,可是下盘不稳,知道此人绝不是自己的对手,当下也不焦躁,只是道,“末将甲胄在身,却是占了王子的便宜,且容末将卸甲。”说完,竟是当场卸甲,让宴席间的军中大将都是暗暗喝彩。
将身上的甲胄放好,郭孝恪只穿一身黑色戎衣,方才道,“让王太子久等了,请。”
“请。”虽然不耐烦这些汉人的礼节,可伏顺还是得做做样子,依样画葫芦地比划了一下之后,他大喝一声,便挥拳打向了郭孝恪。
伏顺的拳头只是刚挥出,眼前已经失去了郭孝恪的身影,当他再次看到郭孝恪时,只觉得腰里像是撞上了一根铁棍一样,接着整个人就倒飞了出去,仰天摔在地上。
看着不过一合就被打倒的吐谷浑王太子,天子大帐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刚才那一幕,只有那些靠前的人方才看清楚了,那吐谷浑王太子才挥拳,郭孝恪已是闪身到了他左侧,一记凌厉的鞭腿抽在了他的腰间,那速度简直快若电光火石。
看着地上狼狈起来,脸色铁青的吐谷浑王子,在座的大隋世家勋贵子弟们哪管这个吐谷浑王太子的面子不面子,都是哄笑起来,倒是杨广和一班重臣都是强忍笑意,心中却是痛快之极。
“我还没输。”伏顺看着面前一派从容,气定神闲的郭孝恪,不由恶狠狠地说道,他在吐谷浑能为王太子,靠得也是一身武勇,才压过了一众兄弟,被父亲立为可汗继承人,郭孝恪刚才那一记鞭腿虽然让他吃痛不已,可还没到让他认输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