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怀远镇外,郭孝恪带着木兰他们搬进了新的军帐,同时开始向陆续赶到怀远镇的二十四军和那些被征调的青壮民夫里募兵,家中独子者不要,家有妻儿的不要,年过三十的不要,酗酒,赌钱,嫖妓的通通不要,一时间在整个怀远镇惹起了轩然大波,不少原本都是相当看好郭孝恪这个皇上面前新贵的官员都是不住地摇起了头,照郭孝恪这个样子募兵,便是到明年也募不满员。
天子大帐内,听着汪公公的回禀,杨广不由皱起了眉头,他弄不明白郭孝恪到底想干什么,大隋没有一个将军像他一样会用那么苛刻的条件去征兵,更没有一个人会把那些百战的老兵拒之门外,而郭孝恪却在三天时间里,回绝了御营中近两百的老兵。
“也罢,就让他去折腾吧。”最后杨广放弃了去猜测郭孝恪的心思,或许就如宇文述说的,段文振临死前看走了眼,郭孝恪只是因为他的忠诚而有了现在的地位,他是不是他的霍去病,还是要看他在战场上的表现。
三天时间,郭孝恪只是招到了七百人不到的新兵,不过个个都是二十左右,身家清白,没有家累和恶习的健壮青年,虽然外界的流言蜚语也传到了他的耳中,但他浑然不以为意,只是按着自己的想法打造着这支属于自己的骑兵。
被临时任命为军司马的木兰揉着有些发酸的手指,看着后面不知道还有多少人的队伍,又拿起了笔,将军也是够大胆的,这几天募到的新兵,每个人发三贯钱不说,名字也不留就让他们回去处理个人的俗务,只是说三月三日在军营校场集合,也不怕那些新兵拿了三贯钱就跑了。
对于钱财,郭孝恪一向不是看得太紧,但是木兰和老驴头却替他心疼得很,他醒过来后,杨广赏赐给他的百两黄金,被他这三贯安家费一发,就去了大半,就连贺廷玉也觉得他给那些新兵的钱太多了,当然贺廷玉或许只是不满他不让新兵留名字就给钱的做法。
不知道多少人都等着看郭孝恪的笑话,如果说他募兵时开出的那些苛刻条件,还能说是‘兵贵精不贵多’的做法,但是现在这不留姓名的给安家费就完全称得上是愚蠢了。就连杨广在知道消息后,也是拉下了脸,要不是当时身边的裴矩劝说,等校场集合之后再做定论不迟时,杨广或许已经把这个有所期许的虎牙郎将给降职了。
“姓名,年纪,哪里的人?”木兰习惯性地问了问题后,然后拿笔的手停住了,因为她面前的这个新兵看上去实在是年少了些,虽然身量也已经六尺出头,长得虎头虎脑,身子结实得很,可那张浓眉大眼的娃娃脸怎么看也就十三,四岁的年纪。
被眼前看上去长得柔柔弱弱的家伙用那种讨厌的目光盯着,罗士信年幼的脸上露出了恼火的神情,他不由一掌拍在了桌子上道,“我叫罗士信,齐州厉城人。”声音洪亮,和他的那张娃娃脸一点也不相符。
木兰回过了神,连忙在兵牌上写上了罗士信的名字和籍贯,“等等,小子,你还没说你的年纪呢?”看着离开的少年,木兰才猛然想起这个少年根本没说他自己的年纪。
“十六。”罗士信回过头,有些心虚地说道,他今年只有十四岁,怕给别人笑他年少,因此虚报了两岁,被木兰盯着,他挺了挺胸膛,给自己壮胆道,“我天生就长这样。”
怀疑地看了一眼罗士信,木兰最后还是给他写上了十六岁,瞧这家伙一身的块头在哪里,应该不是假的。蒙混过关的罗士信拿过自己的兵牌,松了口气下来,接着转身飞快离开了。
罗士信走了没多久,木兰再次停住了笔,眼前这个叫尉迟恭,自称是朔州鄯阳人,今年二十七岁,肤色黝黑,如铁塔般的汉子她怎么瞧都像三十出头的人,不过这次木兰没有犹豫,很快便把兵牌写好递给了这个叫尉迟恭的新兵。
尉迟恭拿着兵牌,朝木兰道,“我真地只有二十七岁。”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军营校场。
辰时过后,木兰终于扔掉了那支被她写秃的笔,将军定下的集合时间已经到了,木兰自己也没想到,、六百八十三新兵,最后回来了六百五十四人,只有二十九人拿了钱却没有回来。
站在校场上的点将台上,看着黑压压的一片新兵,郭孝恪运足了力气,大声道,“这三天里,有无数的人笑话我,但他们错了,因为你们如今站在我面前,你们的眼神告诉我,你们不是那些以为打高句丽就是拿着武器,淌过那条辽河,在辽东城下呐喊几声就能吓得高句丽人屁滚尿流,献城投降的家伙。”
“一个月前,我和你们一样,只是百万大军中的无名小卒,但是如今,我已是虎牙郎将。”郭孝恪的声音在北风中回荡着,萦绕在每个士兵的耳边,罗士信和尉迟恭的眼神都是炽热了起来,他们来这里,不仅是因为郭孝恪的慷慨,最重要的是他们渴望建功立业,能够扬名天下。
“我可以做到的事情,你们同样可以做到,就在那条辽河的北面,有四十万的高句丽军队,他们每个人的脑袋都是男儿的功业。”站在点将台上的郭孝恪的声音陡然间如同狮子般咆哮了起来,他环视着脚下那些眼中仿佛燃起了火焰的士兵,大声地吼道,“打败他们,杀掉战场那些敢于和我们作战的人,夺回那自汉朝就属于我们的土地,我们就是英雄,天下人都会知道我们的名字。”
罗士信看着点将台上,慷慨激昂的郭孝恪,感觉到浑身燥热,他胸膛里的血液仿佛在灼烧,如同冲天的火焰一样翻滚,大丈夫生于世间,又岂可寂寂无闻。
尉迟恭握紧了拳头,他已经二十七岁,可是直到现在,他只是一个会打铁的铁匠,一个被征募的小兵,这不是他想要的,他应该穿着盔甲,骑着骏马,是一个勇敢的将军。
士兵中,无数的人像罗士信和尉迟恭一样,相信自己不该是现在的样子,可他们没有值得称道的家世,所以他们直到现在还是一个无名小卒,但是现在,那个站在点将台上男人大声地告诉他们,他们可以获得他们自认为自己应该得到的地位和东西。
看着那些沉默中隐藏着躁动的士兵,郭孝恪朝前跨出了一步,眼神变得无比深沉,就连声音也低沉了起来,“我原来有一百个部下,一百个同袍,一百个兄弟,但是现在却只剩下四十六个。”
郭孝恪的声音停顿了片刻,接着才陡然响亮了起来,“我们和五百个敌人打仗,他们中有突厥人,有铁勒人,有契丹人,有靺鞨人,有室韦人,有倭人,每一个都是手上沾满鲜血,凶残嗜杀的死士,而我们只是一队新兵,没有一个人上过战场,杀过人,但是最后我们打败了那五百个敌人,我剩下的四十六个部下,四十六个同袍,四十六个兄弟每个人的裤腰带上都拴着敌人血淋淋的头颅,我们用那些人头祭奠死去的同袍和兄弟,用那些人头换取我们应得的东西。”
“六叔,将军是不是说得有些不对,那个时候大家最后都逃跑了,只有将军一个人战斗到了最后。”一个站在老驴头边上的士兵偷偷地轻声说道。
“将军这是在给你们长脸,没瞧见那些新兵看你们的样子。”老驴头努了努嘴,朝那些新募集的士兵方向对身边的几个士兵说道,顿时几个士兵看着那些新兵崇敬的目光,不由心里骄傲了起来,不过他们这骄傲才刚生出几分,就被贺廷玉当头一盆凉水给浇灭了,“将军这是鼓舞新兵,也是激励你们,不想被新兵比下去丢脸的话,就给我拿出你们当日杀敌时的气势来。”贺廷玉冷面说道,那些心有同喜的士兵们都是焉了下去,但很快他们就挺起了胸膛,站得笔直,如同一杆标枪般矗立在飘起的小雪中,纹丝不动。
“你们愿意做我的部下,和我一起建功立业,共享富贵吗?”
“你们愿意做我的同袍,和我一起并肩奋战,同仇敌忾吗?”
“你们愿意做我的兄弟,和我一起同生共死,齐赴黄泉吗?”
在飘起的风雪中,郭孝恪一身赤红如血的大氅飞舞,声音如狮虎,如风雷,回荡在每个人的耳畔。
点将台下,没有一个人的脚步动摇,每个人都抬起了头,先是那些跟着郭孝恪一起经过死士营的老兵,在风雪中撕扯着喉咙大声喊了起来,接着是那些新兵,跟着这呼应声一起振臂高呼。
“我等愿与将军建功立业,共享富贵。”
“我等愿与将军并肩奋战,同仇敌忾。”
“我等愿与将军同生共死,齐赴黄泉。”
贺廷玉,木兰,罗士信,尉迟恭,老驴头,苏吉利,一张一张的脸孔在风雪中血气上涌,如同烈日骄阳,仿佛要将胸膛也要嘶吼破一般。
“我愿与你们建功立业,共享富贵。”
“我愿与你们并肩奋战,同仇敌忾。”
“我愿与你们同生共死,齐赴黄泉。”
郭孝恪看着这些呼应的人,喃喃自语着,然后他拔出了自己的佩刀,在左手中一抹而过,随着绽现的血光,割破的掌中,鲜血溅落在了白色的雪中,“皇天后土,祖宗明灵,实皆鉴之。”嘶哑的冲天吼声骤然响起,然后原本如千万人一起发出的声音消失了,在风雪中只剩下回荡的余音。
“铿。”“铿。”“铿。”一把接着一把的长刀出鞘,然后红色的血将点将台前落下的雪染成了红雪,“皇天后土,祖宗明灵,实皆鉴之。”渐起的风雪中,这模糊的众多声音渐渐汇聚成了一个声音,如同春雷一般,在风雪中咆哮,这是将军和士兵的誓约,一辈子的誓约,无关地位,只有生死。
拄刀而立,郭孝恪看着这些选择了相信自己的士兵,心中的野心在不知不觉间发芽生根,总有一天,他会和这些士兵中活下来的人,呼啸千军万马,或者一起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