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别胜新婚,俩人再见时的激动与欣喜都无法抑制住,以致于忙妥完一切的采秋端着热水靠近了正屋,听到内里传来的响动立时便退开了老远,踌躇着不敢近门,一张脸颊羞得绯红。
林桃还不明所以想往屋里钻去,被采秋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袖,羞涩道:“太太与姑爷正在……总之,你先别进去!”
林桃怔了怔,耳尖微动,仿佛也听到了里面的细微声响,一张小脸顿时红了个通透,竟然一转身就跑没了影,只留下采秋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季重莲轻声嘤咛着,微微张了张眼,屋外还是漆黑一片,桌上烛台里的灯芯越烧越短,那一点星火在油光中泯灭不定。
季重莲微微侧了侧身,只觉得腰上一紧,又被箍进了裴衍温暖的怀抱中,他的嗓音带着情欲后的喑哑和满足,牙齿轻轻地咬着她的耳垂,暧昧的气息缓缓倾吐,“怎么,睡不着觉?”
季重莲扭动了身子,却还是无法逃开裴衍的桎梏,她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他抱上了床榻,如今俩人赤诚相对,那份羞赧让她红了脸,只能扭开脖子低声道:“我想要沐浴。”
身下是一片泥泞,更不用说俩人相贴时出的一身细汗,这样子她的确没法睡。
“好,你等着!”
裴衍在她耳边轻轻落下一吻,翻身便下了床。
季重莲的目光随之一转,裴衍的身影挡住了昏黄的烛光,那一身圆背蜂腰在光影中暗淡不明,壮硕健美的肌理纹路一直延伸而下,一件青色的衣袍抖落,稳稳地包裹住了那具健美的身躯。
裴衍转过头来促狭一笑,季重莲立马红着脸将头埋进了被子里,不由在心里咬唇腹诽,她看自己的丈夫天经地义,为什么还要躲开去,下次定要好好看个够!
上半夜守在外面的是采秋,裴衍踏出内室她便惊醒了过来,她原本也准备了热水一直温在炉子上,此刻听到吩咐后,忙到净室里点了灯,将热水注入浴桶里,又加了些冷水调和得刚刚好,这才向内禀报一声,又匆匆退了出去。
季重莲发现自己的衣服早不知道被裴衍扔在哪个角落里了,只得扯了床角的薄被裹着,哪知道赤脚刚一沾地整个人都被抱了起来,裴衍的俊颜骤然映在眼前,长长的睫毛眨了眨,“怎么能让你自己动手了,我来!”
“不,不用了!”
季重莲挣扎着连连挥手,若是被裴衍侍候着沐浴,她便再也别想清静了,想想下面还觉着一阵酸痛,眼下她可是承受不住了。
“我保证不闹腾你!”
裴衍的话音极致温柔,就像带着魔力一般,季重莲只觉得一阵恍惚,回过神后身上的被子已是一落,她的整个人都浸在了水中,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裴衍果然没再闹腾她,只站在身后给她捏着肩膀松缓着疲劳,季重莲这才放下心来,缓缓闭上了眼。
“这次回来,不走了吗?”
季重莲偏头望了裴衍一眼,他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倒是少了几分冷峻之色,多了几分随性与不羁,青色的长袍松松地挂在身上,隐约可见内里赤红的小点。
“能休息上十天半个月,之后除了休沐每日再去军中点个卯,应该都能回家陪你用晚膳!”
裴衍掬起一抹水浇在季重莲的肩头,水珠从白皙的肌肤上滚落,净房里渐渐升起一股合欢花的香味,季重莲伸手一捞,几根细长的红色花瓣缠绕在了指间,再轻轻一拂便又没入了水中。
“那是你自己说的,可不能反悔!”
季重莲狡黠一笑,反手便捧起了水浇在裴衍脸上,连着那件青色的衣袍都被淋湿了去。
裴衍咧了咧嘴,索性剥去了衣袍,他内里可是什么也没穿的,季重莲低呼一声,赶忙沉入了水中。
裴衍却站在浴桶边掬了水淋在自己身上,意态十分地悠闲,“这一路奔波,为夫也还没有洗浴,不若与娘子一同共浴!”说着便要跨了进来。
季重莲一声惊叫,逃也似地翻出了浴桶,裹上白布棉巾便冲向了内室,身后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以及裴衍抑制不住的大笑。
第二日一早,沈心悠便想来正屋拜见,可裴衍与季重莲仍然窝在被头里,一个是累得不想起,一个是被折腾得还想睡。
采秋与林桃又拦着不去通报,沈心悠在屋外等了一个时辰,最后还是无功而返,直到中午用膳时又领着几个仆妇丫环提来了食盒,季重莲终于打着呵欠起了身。
裴衍说话自然是算数的,在净房那会的确没有折腾她,可回到了床榻上却完全变了个样,也不知道这男人精力怎么这么旺盛,不管他最后再怎么样捣腾,她直接睡去了,好像迷蒙中还有温热的棉布擦拭着身下,之后有一股清凉的感觉爬升而上,倒是缓解了她的酸痛与不适,而这时窗外已是透出了鱼肚白,她翻了翻身便径直睡去了。
哪知道一觉醒来,已是正午。
采秋扶着季重莲起身,又为她穿上了繁复的百花燕尾裙,她左右扫了两眼,却没见着裴衍的身影。
一番梳洗后,采秋趁着给季重莲挽发之际,轻声道:“姑爷在净房里梳洗,沈姑娘带着丫环提了食盒过来。”
季重莲一怔,随即淡淡一笑,“她倒是积极得很。”
“林桃与沈姑娘在一同摆膳,婢子这就侍候太太过去。”
采秋恭敬侧身一步,扶着季重莲往用膳的花厅而去,裴衍已然在座,沈心悠正红着脸向他递上一双用棉布巾子包裹着的象牙筷。
“阿衍!”
季重莲唤了他一声,裴衍伸出的手骤然停在半空了,人也跟着站了起来,几步便迎了过去,牵着她的手缓缓就座,目光一扫桌上的菜色,笑道:“这些倒都是我喜欢的菜色,你看有不喜欢的让沈姑娘差人换了去。”
“你喜欢的我自然喜欢!”
季重莲看了沈心悠一眼,笑得意味深长,“怎么敢劳烦沈姑娘侍候我们用膳,不若一起坐下吃吧。”
“心悠不敢!”
沈心悠垂下了眸子,有些惶恐不安,她是想趁着季重莲不在时想要对裴衍献殷勤,可是她做的这一切他却视而不见。
裴衍回到府中,最开心的人莫过于她,可是他第一时间便奔向了正屋,而那时她正赶着回屋穿戴一新,却连他的面都没有见到。
昨儿个一夜他们夫妻恩爱,她却是彻夜难眠,若不是脸上化了浓妆,怕是已经掩饰不住面上的那份憔悴。
裴衍看了一眼沈心悠,再看向季重莲,默了默,才道:“沈姑娘的事也是我疏忽大意了,莲儿,你都知道了吧?”
“知道。”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一派温柔大方,只是那笑容并没有浸染到眼底,“沈姑娘父母双亡,我知道你一向心善,这才想好人做到底。”
这事她昨儿个并没有提起,一是他们夫妻重逢的喜悦已经盖过了这一切,她当时倒是忘记了还有这一茬,二是这事她率先说出来也不恰当,她想看看裴衍到底是怎么想的。
裴衍怔了怔,不知道怎么的,季重莲的这个笑容让他心里有点发渗,就像他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事实上他可什么也没有做。
女人吃醋发酸他都可以理解,但带沈心悠回到裴府,也只是想给她一个暂时的容身之所,他断没有其他的非分之想,等她的终身大事有了着落,他便可以全身而退,他不想季重莲误会什么。
“莲儿,我……”
裴衍不顾还有丫环仆妇在场握紧了季重莲的手,一副焦急地想要解释的模样。
沈心悠看在眼里,目光闪了闪,眼眶微微泛起了红。
季重莲叹了一声,这才缓缓道:“我知道你是心善想帮沈姑娘一把,可你们男人想事情难免会有疏漏,你这样不声不响地留了沈姑娘在府中,知道的人说你大义,不知道的人呢,还以为沈姑娘是要来给你做小的,岂不是白白污了人家姑娘的名誉!”
“是我的错!”
裴衍连连点头,却将季重莲的手握得更紧了,他直觉地感到妻子心中有一股怒气,也许昨天还未爆发出来,可再见到沈心悠的那一刻,便再也压抑不住。
季重莲淡淡地扫了一脸沈心悠,目光凝在了裴衍的身上,“那么如今你准备将沈姑娘怎么办?”
沈心悠的脸色有些苍白,双手垂在身侧绞紧了衣摆,全身隐隐地颤抖着,看着是让人觉得有几分可怜,可她却不会心软。
裴衍目光一凛,思前想后,也确实觉出了自己的不妥之处,当时他赶着去军营里处理军务,也就将沈心悠留在了府中,他平日回府的时间也不多,这才一拖再拖。
不过如今好了,他终于为沈心悠物色到一个不错的男人,若是俩人能够结为夫妻也能互相扶持。
这事本不应该他这个男人来做,可此刻看到妻子的模样,若是他再不做个决断,恐怕真的里外不是人了。
裴衍转头看了一眼沈心悠,这时的她已是适时地抬起了眸子,一双美目隐有泪意,含着几许期盼地看向了自己。
那一刹那的对视,裴衍心神俱震,这一刻他才清楚地意识到,原来沈心悠对他已经……
裴衍飞快地收回了目光,颇有些歉意地转向了季重莲,他真地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若早知如此,当时他便不会因为沈心悠的哀求而做出这样的决定。
裴衍心中已经隐有悔意,他似乎一开始就不该摊上这事,以至于如今为雪球越滚越大,若是他再想解释什么,反倒是越描越黑。
好在妻子的目光中虽然有责怪,但到底没与他真地离了心,不然他昨夜归家便没有这般热情地迎合了。
是啊,家……只有季重莲在的地方,他才觉得像个家,在此之前,这座空旷的府邸他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甚至情愿宿在热闹的军营中,也不愿意独居在那空落的苑子里。
正屋里因为有了她居住的气息而变得温暖,今早起来他留心了屋里的布置,青色的帐幔上绣着精致的莲花图,窗户上糊了浅粉色的高丽纸,阳光一照进来就会晕出淡淡的粉色光泽,桌案上的九曲宫灯、定窑茶蛊、琉璃冰纹的果盘,这些他们在彭泽的家里都曾经用过的东西,他骤然见到便有种熟悉的亲切感,甚至连那不小心滴溅在暗蓝色团花纹桌布上的茶渍他都觉着温馨。
这是他疼爱的妻子,他不忍心见到她有一丝为难和委屈。
想到这里,裴衍神色一敛,对沈心悠正色道:“沈姑娘,这些时日让你代管着府中的庶务,确实是委屈你了,如今莲儿已经来到梁城,她是我的妻子,我自然放心将府中的庶务交给她来打理,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沈心悠咬住唇瞪大了眼,心中却隐隐升起了一股不甘与怨愤,裴衍这一回府便要为季重莲夺权,那么这些日子她的努力和付出又算什么?府内的一切看着已经上了正轨,可谁又知道她初时操劳的辛酸,而这一切难道只是给他人作嫁?
“大人……你这是要赶我走吗?”
沈心悠说着这话,眼泪已经大颗大颗地掉落,周围的仆妇和丫环赶忙低下了头,脚步不觉向后退了两步,装作视而不见的模样。
裴衍摇了摇头,缓声道:“当初收留你在府里也是看在你父母双亡孤苦无依的份上,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这次我回军营便托了蔡先生帮着留意了一下,他向我推荐了杨百户,此人憨厚正直为人端方,确是可托付终身之人,你若是……”
“我不!”
裴衍话还未说完便被沈心悠出言打断,她一把抹掉脸颊上滚落的热泪,哽咽道:“既然大人不愿意再为心悠遮风挡雨,这府里我便再也无颜呆下去,还请太太请宽限三日,三日后待心悠将帐目理清,定当交还给太太!”
这话说完,沈心悠再也待不下去,抹着泪跑出了花厅,余下的仆妇和丫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芳儿跺了跺脚,虽然心中有着不甘到底还不敢在裴衍面前放肆,匆匆行了礼便追着沈心悠跑了出去。
林桃捂着唇偷笑,采秋挥手将花厅中伺候的人都遣了出去,只她们俩人守在门口。
“你为别人打算,别人还不一定会领你的情,沈姑娘志存高远,恐怕不是区区一个百户长能够打动得了的。”
季重莲见四下无人,不由轻哼了一声,沈心悠真地是喜欢裴衍这个人吗,恐怕不尽然吧!
“我能做的已经做了,她不愿意也没办法。”
裴衍摊了摊手,心中倒也不觉着什么,他做了他认为该做的,既然沈心悠不愿意,他也绝对不会勉强。
季重莲眨了眨眼,唇角升起一抹促狭的笑容,“那你准备怎么办?”
“听沈姑娘曾经提起过她还有一位远方的表姑母在甘肃,我便送她二百两银子的程仪,再派两个护卫护送她到甘肃她姑母那里,也算是尽了本分。”
裴衍对着季重莲勾唇一笑,显然并没有因为沈心悠的离去而影响用膳的食欲,拿了筷子夹了一块油闷鸡腿肉放进季重莲的碗里,“莲儿,若是你早不喜欢她在府里,怎么不在我回来时便打发了她?”
对于裴衍来说,沈心悠不过与他萍水相逢,他做到这个地步已是仁至义尽,而季重莲却是他深爱的妻子,要共度一生的伴侣,俩人的地位自然是不能够比拟的,他也犯不着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外人而影响了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
季重莲抽回了被裴衍握住的右手,转而拿起了筷子挑捻着鸡皮,听到裴衍的问话,不由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惹下的烂摊子我为什么要收拾?再说我要真动了沈姑娘,街坊邻里会怎么说,我那妒妇的名头恐怕如今早已经传遍了梁城内外。”
“怎么会是妒妇,明明是贤妇、巧妇,我可听说了,若是没有你向燕王献出的良策,梁城的蝗灾之围也没有那么容易得解,你眼下可是梁城百姓心目中的大恩人!”
裴衍说起这话来也是与有荣焉,看向季重莲的目光不由透着一丝骄傲,这就是他看中的女人,果然不一般!
“少拍马屁,我这气还没顺呢!”
季重莲撇过了头去,裴衍赶忙拉了拉圆凳与她坐近了一分,又是劝又是哄的,俩夫妻这才重归于好。
而关于沈心悠的那一茬就犹如跌落进湖面的细小石子,没有激起半点波澜,片刻之后风平浪静。
沈心悠一路上哭得戚戚哀哀,好不容易奔到了自己的屋里,一进门便哭倒在了床榻上。
芳儿紧随在她身后,刚要进苑子里却被一个小丫环给拉住了,她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有什么事快说,姑娘我正心烦着呢!”
小丫环显然是被芳儿的怒气吓了一跳,有些哆嗦地说道:“芳……芳儿姐姐,张太太的婢子素心求见沈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