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府是个三路五进的大宅子,左右两路分别住着燕王的四位侧妃及子女,剩下的便是侍妾和侍妾生的孩子,燕王子嗣众多,听说这宅子几年间也是一再扩建了的。
中路自然是燕王与燕王妃的正屋,五间正房还带着左右各两间厢房,屋后还有三间镶了十样锦隔扇的抱厦,正房布置的富丽堂皇,门上挂着猩猩红的杭绸帘子,这等布料寻常人家做衣服都舍不得用,顺滑得犹如水银泄地。
汪妈妈快步正在庑廊下,两旁的丫环与仆妇低垂着头侍立无声,有丫环打起了帘子,汪妈妈脚步不停地钻了进去,绕过堂屋里摆放着的紫檩边錾银珐琅的屏风,一眼便瞧见了西次间里正斜卧在镶楠木大炕上的燕王妃,炕桌上摆着窑汝的粉彩茶具,丫环正执了壶倒下清亮的茶汤。
燕王妃惬意地看着茶汤滚落在茶盏里,滴水不漏。
汪妈妈笑着行了礼,左右看了一眼,屋里侍立的几个丫环便依次退了出去,悄无声息。
汪妈妈小心翼翼地凑在燕王妃耳边说了一句,“王妃,收到裴府报的喜讯,听说裴太太有了。”
燕王妃刚刚抿了一口茶水,闻言脸色一变,手中的茶盏重重地顿在了炕桌上,溅了几滴茶水在桌面上,咬牙道:“云绮的孩儿没有福气,没想到她竟然还有了?!”
看着燕王妃铁青的脸色,汪妈妈眼珠子一转,“王妃,其实这也是个好事!”
“她怀了孩子,于我又是哪门子的好事?”燕王妃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看着汪妈妈,“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汪妈妈脸色一红,却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小声道:“这历来女人有了孩子,那可都是要分房睡的,十月怀胎,裴大人身边又没个知心的人,王妃您看……”
燕王妃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似笑非笑地睨了汪妈妈一眼,“你是说……还是你这个老货主意多!”
汪妈妈得了赞,先前的不快便扔在了一旁,继续谄媚道:“只是咱们出手也不能太打眼了,若是只顾着裴大人那方,大家指不定会说咱们针对裴太太,但若是广泛地撒网,就不会有这些风言风语了……”
“你说得对!”
燕王妃眼波一转,沉吟道:“眼下王爷跟前得力的那些下属咱们都应该顾及到,若是我为王爷笼络住了这些将领,王爷也会夸我贤惠的!”
想来想去,这都是一个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汪妈妈恭维道:“王妃英明!”
燕王妃说到这里眼中已是隐有得色,“去,给我叫司徒耿来!”
汪妈妈退了下去,转过身却是微微松了口气,又快步撩了帘子,吩咐庑廊下站立的一个小丫环去外院请了司徒耿来。
司徒耿是燕王府的长史,平日里虽然只听燕王的吩咐办事,但王妃若有事吩咐他办,他自然也不敢耽搁的。
虽然如今四位侧妃已是隐隐有与王妃抗衡之力,但在内院里当家作主的还是王妃本人,至少王妃没有犯过什么大的错误,与燕王又是结发夫妻,虽然没有为王爷诞下嫡子,但就目前来看王爷对王妃还是维持着表面尊重的。
司徒耿到了正屋外,丫环向里通报了一声,汪妈妈便将他热情地迎了进去,这让司徒耿微微有些诧异。
要知道汪妈妈仗着是王妃的陪嫁妈妈,平日里对谁都不假辞色,若非有王妃的亲自吩咐,指怕也不会拿这副脸孔来面对自己。
这让司徒耿心中微微一凛,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就是不知道王妃这一次求的是什么?!
“快请司徒大人坐下!”
燕王妃此刻已是坐正了身子,汪妈妈赶忙搬了个锦凳过来,司徒耿谦让了一番,还是侧身坐了一半的位置,这才对王妃拱了拱手,“不知王妃传唤下官,有什么吩咐?”
“是这样的,”燕王妃浅笑盈盈,右手不以为意地抚着左手上艳红的丹蔻,话语轻柔,“我想为王爷的得力下属们物色一些侍妾,让他们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一方面是为王爷笼络住他们,另一方面若是他们有什么动向,这些侍妾自然会向咱们通报一二,起到两方面的作用。”
燕王妃抬头望向司徒耿,正色道:“但这人选方面便要细致地挑选了,不知道司徒大人可有什么好的推荐?”
司徒耿微微一怔,有些想不明白这到底是燕王的主意,还是王妃单方面的想法?
军营中的将领们过半是成了亲的,当然单身的也有,有些府中是自家太太在主持中馈,有些是随意纳了个小妾暂管着家,这样突兀地给别人府中送个侍妾过去,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司徒耿突然就想到了裴太太,听说裴太太刚查出有了身孕……他不着痕迹地扫了燕王妃一眼,怎么都觉得这其中透着蹊跷。
燕王妃因为简云绮的关系会记恨裴太太,这他不难理解,如今说是给各府送侍妾过去,会不会有隐隐针对裴太太的意思,这倒真不好说了。
司徒耿老谋深算,这些利害关系也只是在脑中过了过,面上却是不显,仍然恭敬地回道:“据下官所知,教坊里又新添了一批罪官的家眷及奴婢,其中不乏懂规矩识礼数的,出身教养自然也高于世井的女子,若是从中挑选一些,应该是可行的!”
“教坊的女子?我怎么没有想到,那倒真是好!”
燕王妃抚掌一笑,显然是对司徒耿的建议很感兴趣。
就像裴衍的太太季重莲,她到底是出身丹阳季家,是书香门第的清贵之家,若是挑些世井的女子,这些眼高于顶的将领们又怎么看得上眼?
教坊的女子虽然没了奴籍,但当初一个二个还不是被家人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她只要好好调教一番,许她们一个前程,还怕她们不为己所用吗?
“司徒耿,你今日就去挑些人回来,我再让汪妈妈好生调教一番,等规矩熟知了再送到各位大人府中去,就说是我赐给他们的侍妾!”
燕王妃越想越得意,见司徒耿恭敬地应了一声转身要走,又叮嘱了一句,“这事你先不要禀报给王爷知道,待事成之后我自然会与他说道,若是王爷夸奖,少不得我要记上你一功!”
司徒耿拱手一礼道:“下官谢王妃抬爱!”
一转出正屋,司徒耿的脸色就沉了下来,燕王妃这事可真不好办!
想到裴太太还曾差人给他送过两瓶药酒,虽然来人没有说什么,但司徒耿怎么不知道裴太太的用意,又是在简云绮与护卫事发的当天。
那一次的事情,裴衍与东方透自己便把错漏给圆范了,他着实没有出什么力。
司徒耿想,或许这次燕王妃送侍妾这事他可以提前给裴太太报个信,礼尚往来,若是燕王妃真有什么图谋,裴太太那方也可以早作准备。
这段日子以来,季重莲倒是真地体验了一番什么叫不识人间愁滋味,怀孕的人被保护得太好了,若是裴衍希望,她甚至可以不知道今日外面的天到底是下雨还是出太阳。
当然,这都缘于季重莲有一次下台阶时不小心滑了一跤,身下有些见红,大夫勒令她前三个月都必须在床榻上静养着,一直到胎向稳定,她才能踏出房门。
裴衍严格执行了大夫的要求,只要一有时间就守在季重莲跟前,要么和她说话逗趣排解烦闷,要么帮她揉揉肩膀捶捶小腿,殷勤小意无微不至。
身边的丫环也十二个时辰密切地注意着她的动向,绝对不让她有半点逾矩的动作。
这样的日子烦闷而又枯躁,好在也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想着腹中的孩子,季重莲咬咬牙也就过了。
当燕王府送来两个侍妾时,季重莲已经熬过了怀孕的前三个月,正是她可以下地出门的日子,太阳光照在脸上,都让她觉得特别地明媚。
林桃却是在身后嘀咕了一声,“燕王妃这是打的什么主意,王府里侍妾多就不说了,她这是想着法子破坏别人的家庭幸福,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采秋如今已作妇人打扮,穿了一身天水蓝如意纹妆花比甲,往那里一站,颇有几分管事媳妇的威严,听了林桃的话,她在一旁没有作声,只是目光转向了季重莲,扶了她的手臂,小心叮嘱道:“太太注意脚下的石阶,可别再崴了脚!”
季重莲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却是扶住了采秋的手臂,慢慢地向前走着。
林桃又追上来几步,不死心地问道:“太太,朱管事已是派人来问了,这两个侍妾应该如何安置?”
季重莲顿了顿,笑容浅浅,一手抚在了自己已经有些显怀的小腹上,轻声道:“我怀着孩子,听不得那些莺莺燕燕在耳边转悠,采秋将她们给安置在东边偏苑吧,那里离正屋远,也就不吵了!”
既然是燕王府赏赐的侍妾,他们自然是不敢推辞的,如今把人妥善地安置了,又没有撵出府去,不就是多两个吃闲饭的,裴府还养得起,就是燕王妃知道了也不能说她的不是。
前段日子司徒耿便托人来报过信了,而且这事季重莲还专门跟裴衍提起过,两夫妻口径一致对外,侍妾可以帮燕王妃养着,但裴衍绝对不能沾染半分,不说他本就没有那个心,就是季重莲也不会答应。
采秋笑着应了一声,又道:“东方大人的宅子里听说也送去了两个美貌的侍妾。”
季重莲勾唇一笑,“他那里本就清静,如今倒是可以热闹一番了。”
不管燕王妃如何处心积虑,显然季重莲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照样该吃吃,该睡睡。
眼下三个月的时间一过,裴衍已经强烈要求从书房搬回正屋,与她同住。
季重莲在灯下看着裴衍卷着被子一脸坚定的模样,倏地便笑出声来,“不是有规矩说怀孕后夫妻要分房睡吗?你母亲可还特意来信叮嘱过的。”
裴衍顺手将被子塞进了林桃怀里,动作利落地脱鞋上榻,小心翼翼地圈了季重莲在怀中,“莲儿,咱们可分开快两个月了,我想死你了!”
裴衍说着话那暧昧的热气便喷在了季重莲的脸上,林桃在床榻上铺好了被子,红着脸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季重莲偏头在裴衍脸上亲了一口,笑眯眯地道:“我也想你!”
“那咱们今晚就睡在一起吧,我保证不动手动脚,不伤了宝宝!”
裴衍趁势又在季重莲脸上亲了几下,她柔嫩的面颊带着股清香,他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一手便透过衣襟握住了她的丰盈。
自从怀孕以后,季重莲的胸围涨了不少,她知道这是在为哺乳做准备,虽然大户人家都要请奶娘,但她的孩子她准备自己奶大,这样才会觉得亲。
季重莲明显感觉到裴衍的身体变化,却又忍不住拒绝他的热情,一个正常的男人是有这方面的需求,她如何能让他一直压抑下去。
“你……是不是很想?”
季重莲转头看向裴衍,她微微咬着唇畔脸色绯红,烛光下,那双清亮的眸子如盈了一汪碧泉,透着妩媚的波光。
“不想!”
裴衍只是一怔,随即便猛地摇头,他强自咽下了一口唾沫,也不顾自己脖子上的青筋都绷直了。
看着裴衍这样忍耐的模样,季重莲只觉得心中一暖,伸出了双手,纤纤玉指在灯光下流转着莹莹玉粉的光晕,裴衍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却不解其中之意。
季重莲嗔了他一眼,羞涩道:“要不我用手帮你?”
“你怎么不早说?!”
裴衍立马眼睛一亮,转身趿鞋下榻,迫不及待地抱了季重莲便往净房而去,“憋了那么久,你相公我也能有解放的一天了!”
“口是心非的家伙!”
季重莲一指点在裴衍额头,却是依在他肩头无声地笑了起来。
解决了裴衍的需求,夜里睡在一起,他便老实了许多,只是那手怎么着也要放在季重莲的胸口上才睡得着,对于这一点她也很无奈。
过了几天,裴衍兴冲冲地回了府,遣退了季重莲身边的所有丫环,抱着她就不松手。
“这是怎么了?小心压到孩子!”
季重莲满脸诧异,还以为裴衍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和她商量,可看他这激动的模样,莫不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裴衍这才微微移开了些,薄唇点在季重莲的嘴角,笑道:“今儿个我碰到杨大夫,与他小酌了几杯。”
杨大夫是梁城的名医,专擅妇科及儿科,那次季重莲见了红便是他给看的病。
季重莲乐呵呵地笑着,“喔,他可是又嘱咐了你什么,还是说起我这胎是男是女了?”
裴衍认真地想了想,才道:“你才怀孕四个月,月份太浅看不出来,估摸着要六个月才能知道是男是女。”
说着,又将季重莲拥紧了一分,却小心翼翼地没有箍着她的腹部,低声耳语道:“我还向杨大夫请教了,若是怀孕时想与妻子同房怎么办……”
“你……”
季重莲惊讶地转头瞪了他一眼,脸颊倏地一红到底,“这些话你怎么问得出口?”
“有什么问不出口的,”裴衍一脸地不以为意,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杨大夫一把年纪又是过来人,他见咱们夫妻恩爱,自然就传授了几招,说这样不会伤了孩子……”
裴衍说着还凭空摆弄了几个姿势,让季重莲哭笑不得,“你也不怕杨大夫笑话你,今后我可怎么敢让他再看病,羞死人了!”
裴衍笑着圈住季重莲,轻哄道:“夫妻房事那是天经地义的,有什么可羞恼的,再说在杨大夫眼中,你就是他的一个病人,你放心吧,再见你时他绝对不会有异样的。”
虽然这样说着,可季重莲还是觉得有些尴尬,可看着裴衍兴致勃勃的模样,她又不忍心扫了他的兴,只得叮嘱道:“那些动作可不能都用,一次只能用一种,当心伤着了孩子,我和你没完!”
“知道了!”
裴衍涎凑了过来,一脸讨好地笑,“只要莲儿满意了,我怎么着也行!”
俩夫妻正在笑闹之间,便听到屋外一阵喧哗,隐隐传来女子的哭闹声,裴衍的面色一下便沉了下来现出几分冷峻之色,季重莲便推开了他,理了理衣襟,高声唤道:“外面是怎么回事?”
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之后,是梁芬撩了帘子进来回报,“太太,是东偏苑里的两个侍妾,她们吵着说要见大人,林桃带着两个小丫环正在那里拦着!”
季重莲冷笑一声,到底是燕王妃送过来的,这就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