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里原本热烈的气氛,顿时被这一笑一骂浇了个透心凉。众人面面相觑,方才恍然想起这一茬,看向尤肃的眼光也跟着变了。
李恪目露鄙夷,冷哼:“尤二公子好大的口气,就你这般废物的身子骨,想我死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恪哥哥。”阮清笑着按了按李恪的肩膀,不动声色的扫视了一圈,然后笑望着一脸屎色的尤肃,道:“今日这场宴会乃是为了给苏叔叔庆功,故而邀请了大家来同乐,何故一见面就动口角,平白坏了大家的兴致呢。你说是不是尤二公子?”
尤肃不怕李恪,却深知阮清在宫中的地位,连他大伯家那位在宫中的妃子见了阮清也是要屈膝行礼的,他自是不愿当面跟阮清对上,讨个没趣,只狠狠瞪了李恪一眼,麻溜的顺着台阶一路而下,“看在保平郡王的面子上,本公子今日暂且不同你计较!”
李恪铿锵有力的呸了一声,一拉阮清的袖子就要离开,“我们去别的地方,省的在这儿被一些腌臜的东西污了眼睛,待会连饭都吃不下!”
尤肃刚刚好转的脸色顿时又青黑了一片。
凌风一路惴惴的跟了过来,直觉得头皮阵阵发麻,见势不对忙装作不知情的低声对阮清道:“方才过来,我见那边有人在玩击鼓传花,我没玩过,咱们不如过去凑个热闹。”
隔着一座假山的凉亭里可不正有人在玩着击鼓传花,其中还有一位在场人士的老熟人呢。只不过此时击鼓的传花的俱都停住了手上的动作,看热闹的探出凉亭朝这边望了过来。
“你倒是提醒了我。”阮清没去留意凉亭那边,对凌风微微一笑,笑的凌风一头雾水,然后就听阮清转头望着众人道:“今日来的人都是惯在京中消遣玩乐的好手,我平日里鲜少出门,一直不得见识,正想跟大家讨教讨教。击鼓传花什么的却是稀松平常,没什么意思了。倒是我前段时间刚听闻了一种新鲜的游戏,既然大家都闲着无事,不如一起玩玩。”
有几个急着巴结阮清的世家子连忙称好,问是什么游戏。就连之前同尤肃在一起的鲁佑之和弘文馆校书郎长子李康也讪讪的对阮清赔笑,眼中掩饰不住的惊艳和心虚。
阮清没有多说,只挥手对身后的小全子示意。小全子早得了他的吩咐,立马指挥着人不知从哪儿哼哧哼哧的抬了一座巨大的木板墙摆放在了水榭旁边的空地上,又抱了一个箭筒来放到了一侧。
一名小厮手捧着一盘子铜板和朱砂笔墨来到阮清身边。
阮清没有伸手去接,转头看向一脸莫名的尤肃,笑容亲和道:“本殿曾闻尤二公子的骑射功夫十分了得,也常在闲暇时邀了好友去郊外比射。眼下本殿这个游戏很简单,如今场地受限,不能跑马,便只在木板墙上随意点朱作为标记,再于板前悬挂数枚铜板,线外以箭射之,箭穿过铜板在钉入木板标记方为中。不知尤二公子可有兴趣陪本殿一试?”
尤肃觉得没听懂。他什么时候擅长骑射他怎么不知道?
若只是射箭他确实会,算不上精,但也不会丢脸。看阮清那副孱弱不堪的小身板,倒不一定能比他强到哪里去。只是阮清说的玩法他闻所未闻,一时无法理解。
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阮清十分体贴的表示可以先由李恪做个示范。便先执了笔走到木板前点下一个红记,然后正对标记在板前横着笔直的挂了一串铜板。对李恪点了点头。
李恪会意,从小全子手中取了弓箭,弯臂,瞄准,看似十分随意的一箭射出,箭头细长的划出一道流光,极快的穿过那一串铜板的钱眼钉入木板,正钉在那个红色的标记上。
这一箭看似简单,实则十分考验人的精准和力度,力度不够箭在中途就可能受到钱眼的碰撞偏移方向,掉落。若准确度不足,甚至连钱眼都无法顺利穿过,即使穿过也不能射中标记。
众人看清了之后,稍一思索便发出一阵了悟的赞叹声。
尤肃却是脸色微变,他自认自己做不到这样的精准。但谁都知道李恪的箭法了得,李恪能做到的,那软绵绵的郡王不一定也能做到。
他未必会输。
而阮清也没打算给他机会逃避比试,直接开口道:“不如就由本殿先来吧,现在就请尤二公子去帮忙到板上做个标记。”又看似随意的补充道:“为加大难度,尤二公子可点的高一些。”
尤肃求之不得,以阮清的身高,若是平行点朱自然容易瞄准,但若点的高了,想再穿过铜板就难上加难了,几乎没可能瞄准。
于是接过小全子殷勤递上的笔,暗笑着走到木板前,在自己头顶上的位置点下一个红点。点完正要假意再说上两句场面话以示自己无心作难,却刚转过身,耳边突然响起两道凌厉的风声。
脖子两侧一凉,两支利箭紧紧贴着尤二公子娇嫩的脖颈肌肤钉入了身后的木板墙上。尤二公子脸色顿时煞白,犹未反应过来便被那两支箭一左一右贴着脖卡在了墙上,细长锋利的箭头只没入木板半寸,尚有指宽的箭刃露在外面,只要他一动脖子就会被锋利的箭刃划出一道口子。
李恪不怀好意的笑着扬了扬手中的弓,“尤二公子千万别乱动,万一不小心划伤了脖子,此处没有准备伤药,可是会血尽而亡的。”
此刻的尤二公子还真不敢乱动,脸色苍白如纸,僵硬的梗着脖子大叫:“李恪,你什么意思!”
李恪无辜的耸了耸肩,笑道:“我只是觉得尤二公子体态格外优美,想让大家好好观赏一二。”话落,又重新取出一箭瞄准尤肃,不嫌事大道,“我知尤二公子一向胆识过人,可能喜欢找死,不过你尽管试试,在你的脖子止血之前,是你跑的比较快,还是我这箭射的比较快。”
尤肃本还想抬手拔箭,见势当真不敢再动分毫,直挺挺的贴在了木墙上,破口大骂,只恨不得用眼神将李恪射成碎片。
众人一看这阵势,顿时发觉不妙,但又不知所以,只在一旁忐忑而又兴奋的窃窃私语。
“别怕,所幸尤二公子将标记做的比较高,本殿会尽量射中,不伤尤二公子分毫的。”阮清毫无诚意的安抚了尤肃一句,便径自取了铜板走到尤肃面前,迎着尤肃惊疑忐忑的目光,从容的将铜板一一挂上。
尤肃本还仗着阮清那句话,自觉阮清不敢真的乱来伤了他,暗自松了口气,却在看到阮清装模作样的挂出七零八落毫无规律的铜板之后,立时抑制不住大叫出声。
铜板连成一线都不易射中,像这样七拐八扭的摆放,便是绝无可能使箭安然的穿过所有铜板射中他头顶的标记。不论在哪一枚铜板上出现碰撞,那箭都会射中他的身体!
到了现在,尤肃再不怀疑阮清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这是在借机报复!
当下便是冷汗湿了后背,连声告饶:“都是我嘴贱不该胡言乱语!殿下大人大量就放过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阮清接过小全子递过来的弓箭,为免箭矢太快看不清楚轨迹是否漏了铜板,每支箭尾上都栓了一条轻细的红色丝线。当箭矢穿过后,那红线就会挂在铜板的钱眼上,一目了然。然后便笑眯眯的望着尤肃将弓拉开,“尤二公子在说什么,本殿听不懂,不过是个游戏,尤二公子这般胆小作甚?你可千万要站稳了别乱动,否则箭跑偏了可就不怪本殿了。”
躲在一旁看好戏的众人终于察觉是哪里不对了,先前参与诽谤的那几位公子更是面无人色,瑟瑟的往后站了几步,恨不得立马消失在原地。
眼瞅着阮清作势开始瞄准,弘文馆校书郎长子李康终是壮着胆子走了出来,声音发颤道:“殿下,虽是游戏,但刀剑无眼,若是伤到人就不好了……先前是吾等无知,肆意妄言,在下先在这里向殿下赔罪,还请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高抬贵手饶了尤兄一回……”
阮清转头看去,略略回忆了一番,便对李康有了些印象。当下略一沉吟,柔声道:“嘴巴长在诸位自己的身上,想说什么本殿自是无权干涉。不过诸位也都是在太学就读的才俊,想必都该明白一个道理。将士驻守边关,拼死抗敌,为的是保家卫国,守护一方百姓,若是在对敌之前,自己却先无视百姓的尊严和性命,肆意妄为,还谈何守护?又到底守护的什么?要知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欺辱百姓之人永远不会受百姓的爱戴。定王身负皇命镇守凤凰关并不是做样子给你们这些在京中安逸享乐的人看的。定王不顾自身声名,于军前斩杀犯错的将领,为的是边关安宁,百姓生计,那几名将领不以身作则,反而恣意放纵招惹祸患,给所有将士乃至整个尧国上下抹黑,没有当众五马分尸都是太便宜他们。李公子的父亲在弘文馆任职,想必最是了解各国民风民气,难道李公子的父亲就教导李公子尧国的民风是以一己私怨诋毁折辱国之功臣吗?”
这番话说的绵软温柔,却是字字诛心。
李康霍然一震,震惊难抑的望着面前手持弓箭柔声淡笑的绝美少年,好半晌儿弯身恭敬的行了一个大礼:“殿下之言令在下深感惭愧!在下受教,自当铭记于心!”
阮清看他还算通晓道理,也不欲再为难,指尖在弓背处轻轻弹了两下,转头重新扬起瞄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