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三日前,南麓山便传回消息,钱粮俱已安然送到,南麓山的难民也顺利的按照计划全数搬迁至新划出的城地,投入建城按家的步伐。许多外逃的流民闻风而动,也纷纷回转。京城以及周边短短几日内便恢复了一片肃清,官道商路如期恢复了畅通。
比如两日前,摄政王“亲自”批示了吏部上报的有关今年官员调动提拔的折子,在朝会上由定北王代为宣布。任前京兆府尹王靖为兵部尚书,接替纪明泽的位置。原吏部右侍郎杜威迁升吏部尚书,接替纪凡的位置,西北桂丰县同知凌风则填补了吏部右侍郎的空缺。汝王世子赵连祁提升为京卫营统领副将。弘文馆校书郎长子李康任文渊阁编修。除此之外,这一次的官员任用中,还新提拔了好几个年轻子弟,其中有两个竟然并非出身世家,同凌风一样,是上次科举中名次稍微靠前一些庶族才俊。
突然如此大规模的官员变动,顿时引起满朝哗然。
这简直就是明明白白的要大换血啊!虽然目前看来,除了填补了原本的几个空缺,又在无足轻重的虚职上加塞了几名年轻子弟之外,其他官员并未有什么大的变动,可细细一分析便叫一众稳占茅坑多年的老臣出一身冷汗。总觉得好日子就要到头了,后浪指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抽冷子从后面将自己拍死在沙滩上。
但在玉玺金印的圣旨和定北王满身淫威的逼迫下,那些依旧蹲在茅坑上却两股战战的臣子们竟是无一人敢提起裤子来呛声。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件事看似是摄政王的意思,实则明眼人都猜得出乃是出自苏辄的手笔。但整个官员变动提拔里,除了任用了几名庶族子弟有些叫人难以接受之外,全篇竟没有一个苏家的人。就连苏辄的亲侄子,一直跟着赵连祁在京卫营磨练的苏燕青都没有被提上书面。这让一直担心焦虑定北王意欲借此彻底把持朝堂,谋朝篡位的一众臣子们稍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官员变更之事,就这么顺利的一锤定音了。
而官员调任之事裁定下来之后,驻扎京郊的北地大军便悄然拔营,一路寂寂无声的撤回了北地。定北王则大张旗鼓的将一直安居京中定王府的家眷悉数转移,由人护送着一并搬迁往北地新定北王府。
新定北王府并没有建在金陵,而是在定北王收复北地之后,果断的扩充了北地领土,将原来的戎狄沙漠直接划入地盘,定北王府便是原戎狄王宫拆除部分后新建而成。规模隆重堪比北地的小皇宫。
也不知是干活的人会错了意,还是苏辄太目中无人,那定北王府门匾的位置上竟赫然挂上了“定北王宫”几个大字。
再比如昨日,一场大雪几乎封了山路。这是今年以来下的第一场雪,原本很多出门到庙里上香祈福的京中百姓打算着等雪停了再下山,结果这雪竟是一连续下了一天一夜,香客们便这样被困在了山上。
庙里供香客留宿的厢房都是有,但突然一下子多出这么多不再计算内的人立刻就不够用了,且来庙里上香的人鱼龙混杂,男女不忌,遇到不讲究的还好,像一些京中大户人家的闺中小姐就觉得不方便了。与混杂不清的人在山上同住一晚,即使寺庙男女客院划分清晰,传出去对名节也不甚好。于是,那些贵女到了傍晚眼见雪还不停,便硬着头皮下了山。
雪天路滑,何况是朦胧不清的山间小路,意外就这么发生了。一辆贵女的马车倒霉的遇上了马失足事件,冲下山路,摔入了山涧中,至今还没找到人。
因为雪一直没停,出事的时候又是夜晚,派出去救援的官兵也无法放开手脚搜救。这可急坏了贵女的家长,求助无门之下只得拉下老脸去请贵女的未婚夫帮忙。
而这位不幸遇难的贵女正是柳怀素。
但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柳阁老也不想去麻烦这位天生反骨的逆臣女婿。但京城里养的官兵摆摆架势站站场子还行,真遇到考验能力的事情就远远不够看了,做起事来都是拖拖拉拉,应付了事。论到真才实干,也就守卫京城和皇宫的京卫营和御林军。
然而这两大军皆都归天子亲辖,如今能调动这两军的也就只有辅政的摄政王一人了。偏偏摄政王已经“病”了多日不见人影,且现今整个京城与其说由摄政王掌控,倒不如说全在定北王一句话的事。
柳阁老想到苏辄手下除了那已经撤回北地的十万精兵,也还有很多贴身的高手护卫,当下也顾不上什么颜面气节了,急匆匆的就奔去了定王府。
柳阁老到定王府的时候,发现早有一人在了,正与王爷在茶厅对坐饮酒聊天。这个人柳阁老认识,正是前段时间煽动京卫营兵变的汝王世子赵连祁。
在以前,柳阁老是绝不会去留意关注过这位京城头号纨绔世子的,总觉得世子爷跟他那不思进取的老爹一个德行,没什么大作为。不过也幸好这一家子都是废物,不然也不可能安然活到现在。
可直到如今,柳阁老才发觉自己真是老眼昏花,竟一直没看出这位其实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可这头猪还偏偏心甘情愿的替别人卖命打江山,欲将自家祖业拱手于人。柳阁老真不知该赞叹世子爷的伟大无私,还是该暗骂世子爷脑子进水。
柳阁老进门对着世子爷审视的时候,就发现对方也正一脸复杂难辨的打量着自己,但眼下容不得他多想,想起正事,忙对苏辄说明了来意。
未婚妻出了事,作为未婚夫自然不能袖手旁观。柳阁老决心来找苏辄,也是看准了这一点,不管苏辄与他女儿到底有没有情谊,婚约摆在那里,苏辄若不想落下不顾未婚妻安危冷血无情的骂名,都会出手。
可柳阁老说完,不见苏辄着急,也没听他说不会帮忙,只坐在那里一个人沉思,也不知到底在想什么。
好半天,苏辄才端起酒杯轻酌了一口,淡淡道:“怀素发生意外,本王也十分忧心,且不说她现在还是本王的未婚,自小本王也是看着她长大的,便是如同本王的妹子一般,自是应当亲自带人去寻找。可……柳阁老也知眼下京中的局势,看似安稳,实则处处暗礁涌动。摄政王仁慈,太子被废之后,摄政王顾念兄弟情义并没有对太子狠下杀手,只下令幽禁,也没有一并将废太子的根系彻底拔除,现在的平稳也不过是那些人为了暂时保命假意臣服罢了,一旦抓到机会,必然会再次掀起风波。若是这个时候我离开京城,难保不会有人趁机对摄政王不利,从而危及朝堂……”
柳阁老一听,便知道苏辄是不愿去救人了。但苏辄说的句句在理,柳阁老人虽老,可不糊涂。当初他也是反对摄政王心慈手软的,奈何摄政王明说新帝登基,虽有着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说法,可毕竟新帝年幼,京中各势力又驳杂难断,牵一发便会动全身,做的太过难免会遭到反噬,还不如先怀柔安抚,将来慢慢清理换血。此举也可以为新帝在民间建立重视亲情,宽和仁德的明君形象。实是一举两得。
当时柳阁老听了也深以为然,且在柳阁老看来,不对废太子一系斩草除根,在必要的时候也正可牵制另一方恶虎,便是眼前这位定北王了。
所以,听着苏辄这一番为天子朝堂着想的高谈阔论,柳阁老竟是感到有那么一点违和和诡异。
如果苏辄先前没有从北地大肆率兵攻入京城直逼宫门之举的话,以苏辄刚刚的分析,确实不能在这个当头让苏辄为了救一个女人而离开京城。
一生忠君爱国,清正严谨的柳阁老在这一刻也有些举棋不定了,一面是国家安定,一面是亲人安危,舍了哪一个柳阁老都逃不开良心和道义的谴责。
苏辄也没想见死不救,只是在取舍面前,他比柳阁老更拎的清什么更重要罢了。柳怀素对他来说并非什么无关紧要的人,而为了阮清他却是可以连江山都不要,与柳怀素这个挂名未婚妻比起来,当然阮清才是第一位的。所以亲自去找人是不可能的,但可以多派些精干的人手出去帮忙寻找。
“这样吧,本王手下还有些能用的人,若是柳阁老不嫌弃,本王立刻叫人出城去山上搜救,务必将怀素带回来。”
柳阁老原本已经不抱希望的心顿时活了过来,他本也没指望苏辄亲自去救人,心里还巴不得自家闺女再不跟这位逆贼有瓜葛,他来也不过是知道苏辄现在隐隐代摄政王掌控着大权,想求苏辄帮忙调派些得力的人手罢了。
就在这时,坐在一旁一直没有开口的赵连祁突然出声道:“若是柳阁老相信在下,不如就让在下带些京卫营的兄弟去如何?”
柳阁老先是一愣,转头看了一眼苏辄,见苏辄也正看向赵连祁。柳阁老脑筋飞快的转了一圈,若是由京卫营亲自出面那就更好不过了,这样一来,最后救了闺女的也是摄政王的人,与苏辄半个铜板的关系也没有。虽然出动京卫营也需苏辄点头才行,但这也是不能搬到台面上说的,只要大家都不说,他那个痴情的傻闺女就不会知道。倒是省了他将来还得狠心挥刀斩情丝。
赵连祁甚是善解人意的朝苏辄笑道:“你现在确实不能轻易离京,只派手下去只怕也不能放心,倒不如由我代你前去。论眼力,我可比你那些只知道埋头拼命的蠢护卫强多了,有了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只知道埋头拼命的蠢护卫若是听到世子爷的评价,大概会不要命的先给世子爷来上一脚:你才蠢!你全家都蠢!
不过,苏辄对忠心属下的维护之心少的可怜,闻言也没有反驳,只想了一下,便点头道:“如此,也好。”
就这样,赵连祁便随同柳阁老一同离开去救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