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朝堂上也是一派诡异的气氛。苏辄在出战凤凰关之前,曾是主持农田水利兴修水渠的负责人,在连年战争粮食紧需的情况下,百姓便体味到了水渠的好处,战后重整后戍边百姓更是感念定王的恩德,纷纷主动提出要给定王修一座功德碑。
苏辄自是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若是普通官员,做了好事修个庙宇功碑,只会令皇上心悦赞扬,落到苏辄身上却只会是个麻烦。
定王府到了苏辄这一代已是第四代,苏辄却是第五位定王的世袭人。第一代定王也就是苏辄的曾祖父,苏言。
传说苏言亦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国策朝政,兵法谋略,奇门遁甲俱都精通,更是陪着尧国始皇打下尧国江山的首要功臣。
而在当时,拥立苏言登基为皇的呼声甚至要高过始皇,只苏言本人不爱那把龙椅,甘为臣子,才让赵氏有机会登上了皇位。始皇念及苏言的无私和功德,破例封了苏言为尧国的第一位异姓王,并只要苏家不绝后,王爵世代荫袭。
实际上,当年苏言拒绝皇位最大的原因乃是为了他的夫人,为了能和夫人恩爱白头一双人,苏言才不愿做那坐拥三宫六院的种马。将种马的命运大方的推给了始皇。
始皇驾崩之后,皇位代代更替,定王也轮番换人。有道是量少而质精,苏言专情的基因效果果然良好,生的儿孙个个都是博学多才的人物。反之种马皇帝的儿孙成群结队,却难挑出几个真正有能的。
所以一代一代下来,每一代的皇帝看着卧榻之侧的能臣都开始忐忑难安,想尽办法的试着打压定王府,来保证自己的皇位安定。
到得现在,皇帝才换了三个,定王的位子却已经轮番换了五代,也不知到了苏辄这一代,定王府究竟会抵死繁荣下去,还是会终结没落,从此匿迹在史册上。
当今的天子应该是高兴的,因为到了苏辄这一代,定王府已经十分单薄,前定王苏离膝下儿女年幼,而苏辄又尚未及冠娶妻,万一哪一天苏辄一不小心为国捐躯了,那么定王府也就真的面临绝后了。
但苏辄不是苏离,也不像前几位定王,少年天才,睿智超群,竟是有着先祖苏言的才能和风范,甚至隐隐还将超越苏言。这又是令人无法安心的一点。最怕的是铲除定王府不成,反逼急了苏辄,直接反了赵氏的江山,彻底的将定王府繁荣到无以比拟的境地,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虽然苏辄及时的拒绝了百姓的好意,并阻断了消息。但消息总是会自个儿插上翅膀飞入该入的耳朵里。
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苏辄不过修了个水渠就赢得了一片民意好声,何况还有一场盛世功勋摆在那里。照这样的趋势下去,水渠也迟早会垒成坚实的堤坝,将龙椅圈得死死的。
皇上自忖打错了算盘,原是想借着一件出力不讨好且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重挫一把稚嫩年幼的新定王苏辄,谁知适得其反让苏辄捡了个大功劳。皇上又悔又恨,继诅咒苏辄最好死在凤凰关前线的美梦破碎之后,连着几日的朝议都口腹喷火,指桑骂槐的指责户部和工部监管不力坐吃山空,令国库一再捉襟见肘,不能大手一挥为凯旋归来的定王大设宴庆功。
户部和工部躺枪,也无法自辩其身。谁让当下的国库情况确实不乐观呢?谁让皇上寻着由头要踩功勋卓著的定王一脚痛快呢?谁让皇上不能对着该发火的人发火,这个火只能烧到他们的头上呢?唯有心酸的认了,心里却早已将苏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但皇上发完了火,也不知是不是心情顺畅了不少,竟大施隆恩,斗转十八弯的下了一道令所有人都百思不解的旨意,将汝王世子赵连祁投进了京卫,封了京卫越骑营校尉。
一个校尉虽不算多大的官,还不足六品,但京卫却是拱卫京城的重兵,尤其赵连祁去的还是越骑营。若是宫中生变,皇上紧急诏令,越骑营只需快马四个时辰便能从城郊大营逼至宫门口,顺畅的话两个时辰也能到。
这不是拱手给人权利,为人做嫁衣,诱惑汝王造反吗?
皇上是不是被苏辄刺激傻了?
就连赵连祁,接到圣旨的时候也是愣怔怔的。当下便从门房牵了马直奔定王府。在路上巧遇苏辄回府的马车,便是直接截了胡,不由分说的拉了苏辄去了以前常去一家酒楼。
落座后,苏辄淡淡的看了全程行色慌张的好友一眼,自取了筷子就吃了起来:“你这是被鬼撵着了么。”
赵连祁都快哭了,气喘吁吁的在苏辄对面坐下,瞪着苏辄道:“你竟还能吃得下饭?”
“今日早朝,隆恩浩荡压顶,皇上的雨露香泽全被我一人占尽,我不胜惶恐,勉强方站稳了双腿,闭紧了嘴巴,没有泉涌以报的将那绕梁三日的玉露香泽泼还回去,难道你还真指望我只靠着揣在肚腹里那些金玉良言消化上三日,修仙脱凡不成?”苏辄说着话,体贴的为好友添了一筷子酱烧牛肉。
赵连祁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苏辄的毒嘴他最是了解,这是将早上皇上的指桑骂槐记恨在心,只怕久久是不能忘怀了。他自知不好再在这上头浇油,回转了正题,心急火燎道:“你可知道我刚刚接到了什么?”
苏辄慢慢的咽下一口菜,“知道,正好,你来了我还要恭喜你一句高升。”又道:“要不要顺便来点酒?”
“你、你……”赵连祁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又喘了好几口粗气,憋红了脸大嚷:“你既然知道还这般悠闲无事!”
“那又如何?”苏辄不以为意的撩了一眼,道:“皇上既然开恩,你便受着,又不是要砍你的头,你吓成这副熊样做甚?你若实在不满,就干脆以职务之便领了越骑大军将皇宫围了,逼皇上撤了你就是。”
赵连祁一个倒仰,瞪着口出狂言的好友半天说不出话来。
汝王年逾四十,比皇上还要大几岁,却是在皇上登基后唯一活下来的亲王。这完全是赖于汝王碌碌无能与世无争的谦卑姿态。当年众皇子争储夺位,都穷尽了各种手段,唯汝王置身事外闭门不出,任外面烽烟四起只窝在府里装缩头乌gui,在落幕后才能保得一线生机。
赵连祁心中又何尝不知他们家能够安稳至今,也是靠着他老子这副低姿态。可他这位父王说来实在胆小,早些年就一直担心他与苏辄走的太近,会引起皇上猜忌。他那时苦口婆心的安慰他老子,就说“若真要造反,那到底是我拥立苏辄这个落魄的异姓王呢,还是苏辄拥立我这个矜寡世子呢?”差点把他老子气的吐血。
现在看来,他老子还真是远见卓识,一眼就洞悉了天子的心事。这不,造反的机会立马送上门了。
苏辄打定心思要用食物镇压那些个令他反胃的“香泽雨露”,悠然吃着,然后斟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赵连祁。
赵连祁没有端起酒来喝,看着苏辄细嚼慢咽,倒也慢慢的平静了下来,坐在一旁左思右想,片刻后再次开口,“你说,皇上这么做是不是故意的?借机捧我上位,以跟你抗衡?最好是我们两人互相厮杀,两败俱伤?”
赵连祁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皇上现在已经开始忌惮警惕苏辄了,而他因为受他老子的影响,汝王府乃至他都毫无根基建树,当真算得上一个鳏寡孤独,四面无助,唯一的就是同苏辄交好。
以前苏辄只是定王府的二公子,身兼太傅虚衔,虽然聪明厉害,但并无实际威慑和影响,他们在一起就只是玩得好的朋友。但现在苏辄继承了王位,定王府所有的势力也都归于苏辄手下,凤凰关一战又顺理成章的积攒下了无世的功勋,显然已经隐隐威胁到龙椅的安定。汝王府到了他这一代若想推翻过往,便要投靠定王府,投靠苏辄,借苏辄的势东山再起,延续繁荣。
但若是他有了兵权,慢慢发展势力坐大,便可以自立门户,也就无法再同苏辄共谋。甚至要提防苏辄压过他,将来抢占先机。
如此,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皇上便可以坐山观虎斗,等他们互相消磨势力,再一并铲除!
所以皇上不是要他造自己的反,而是让他与苏辄窝里反。
苏辄听了,用那种“你脑子没毛病吧”的眼神望着好友,挑眉道:“你想象力太丰富了。”
可惜好友全然感受不到他发自内心的鄙夷,仍天真不解的问:“那你的意思是?”
“皇上是忌惮定王府,但真要动手却没那么容易,毕竟我不是我大哥,不会坐享‘隆恩’而不知回报。而汝王府……你觉得汝王府真的能够发展到同我抗衡的地步么?皇上又会允许汝王府壮大到那个地步么?”
这话说的有些不客气,但细细一想,却是事实。赵连祁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
苏辄却又突然转了个弯儿,一针见血道:“皇上只是不想汝王府暗中成为我的助力罢了。他现在真正要对付的也不是我,而是你们汝王府。”
赵连祁猛地瞪大眼睛:“你是说皇上果真是故意诱我造反?”
苏辄又露出了那种“你脑子果然有病”的眼神,“造反也许都还够不上资格,但只要你走进了朝堂,走入了军中,就难免会出错,有时候小错也会演变成大错,可抄家灭族。”放下手中的筷子,淡声讥诮道:“或者,你可以等等看,将来不止是小小的京卫,皇上还将更加重用你,你的葬身之地也许连京城都够不上。”
赵连祁顿时被这血淋淋的一番话震惊的无以复加,张大嘴呆呆的半天没发出声音。
苏辄突然低低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