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刘杏儿平静下来, 三更更鼓早已敲过。
不放心留她独眠,孟巧巧便陪着一起睡下了。两岁的小阿娇则由豹婶抱回了自己屋里照看。
公孙筠秀默默地跟着陆惊雷,去到了属于他的房间。
豹婶置下这宅院, 原本是给陆惊雷娶亲用的。他投效朝廷之后, 虽然可以堂堂正正下山入城, 但说起过往总是不太好听。豹婶想着只要有一份家业, 总能为他招来一房好媳妇。可陆惊雷长年在外征战, 算上今天这次,总共来了不过两回。
刘杏儿一心想开绣庄,把钱都投在了铺子上。豹婶便让她过来一同住着, 等秦生与陆惊雷荣归故里,再做计较不迟。
谁曾想, 现实总是让计划措手不及。
宽敞的屋子, 没有太多家什装饰。
高山搬来干净的被褥给他俩。公孙筠秀铺好之后, 陆惊雷却一点儿也不想躺下。
“你明天还要赶路,就算睡不着, 躺躺也好。”公孙筠秀温柔地劝他,为他颓丧的神情心疼不已。
陆惊雷不答,只是拉住她的手,与她并排在床边坐下。
“明天你跟我一起走吧。”
“怎么改主意了?”
陆惊雷现在迟疑的模样,一点儿也不像他。
“杏儿这个样子……豹婶又不太喜欢你。我怕你留下会受委屈。”
场面太乱, 陆惊雷都没有机会和家人解释公孙筠秀的事。虽然带着她去永邺会是个累赘, 但陆惊雷是真的不放心。他的烈性子有一大部分是继承了豹婶的, 公孙筠秀也不是逆来顺受的脾气。他有些担心, 怕她受了委屈, 大袖一甩直接走人。
要是在祁风寨还好,反正翻不出天去, 事情可以等他回来再慢慢解决。可这是芮城的小宅院,又不能把她锁屋里,怎么看都困不住她。
“我不会有事的。”反握住他的手,公孙筠秀认真地说。
也许豹婶会苛责于她,但她自信可以挺过去。豹婶是陆惊雷在这世上最亲的人,爱乌及屋,她一定会摸索出合适的相处之道。
“那你在这儿乖乖等我。”陆惊雷仍是担心,不由有点婆妈起来。
“我会的。”公孙筠秀耐心地点头,面颊微热。
抓着她的手用力搓揉了一阵,陆惊雷总觉得应该再加一道保障,于是习惯性地威胁道:“如果你敢跑路,追到天边我也会把你揪出来,然后天天锁在床上,哪儿也别想去!”
“瞎说什么?!”
看他两眼放光,心思不知道转到什么邪恶的地方,公孙筠秀本能地睨了他一眼。
陆惊雷笑了,面上阴霾渐退,然后仍是缠着她,要她诅咒发誓。
“好好好,我发誓!”公孙筠秀举起两根手指。
“发什么誓?”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陆惊雷非要听她亲口说出来。
“我发誓,一定会在这儿乖乖等你。”
“这还差不多。”微笑着在她的眼角印下一个吻,陆惊雷才温柔地说:“睡吧。”
第二天陆惊雷离开得很早,不过他还是特地跑去豹婶那里郑重地交待了一下公孙筠秀的事情,并托付豹婶照顾于她。
他说:“婶子,她是我的妻子,我希望你像待我一样待她。”
豹婶的不舍都写在脸上。虽然不太情愿,但她到底看重这个唯一的养子,又怎会拂了他的心意?
陆惊雷走后,公孙筠秀便小心翼翼地跟在豹婶左右,尽一个儿媳该尽的本份。
再说刘杏儿,过了好些天以泪洗面的日子,等李克勇将秦生的尸身送到的时候,她已经没有眼泪可以流出来。
三月的天气虽然不热,但想要保存一位亡者的躯体,还是要费不小的力气。还好北泽的富户家里一般都有储冰的地窖,沿途买了不少,总算是勉强保住了秦生原本的模样,只是气味难免不太好闻。
刘杏儿一点也不在乎,开棺后痴痴地望着丈夫,半天都不见动弹。不仅如此,她还将年幼的小女儿放到棺材里,让她与自己的爹爹亲近。
豹婶怕她会就此垮掉,于是联合孟巧巧与高山的媳妇刘春棠,硬是将人拖回了屋里。
受了惊吓的秦阿娇当天夜里就发起了高热,折腾了好些天才恢复过来。
秦生下葬那天,刘杏儿终于还是哭了,没有泪水,只有撕心裂肺的干嚎。
大家束手无策,豹婶更是急得头发都白了好些根。最后是公孙筠秀出面,与刘杏儿长谈了一夜,解开了她的心结。
所有人都好奇她对刘杏儿说了什么,可两个都变成了没嘴的闷葫芦,半个字都不吐。
豹婶是最担心的,总觉得公孙筠秀外面看着软和,其实里面藏着硬核。她怕她教坏了自己唯一的侄女。
不过,无论如何,那日之后刘杏儿便振作了起来,一心扑在绣庄和自己的女儿身上。而公孙筠秀也成了绣庄的一份子,帮着做些活计。
虽然言语不多,但豹婶能看出来,公孙筠秀正在很努力地融入她们,同时也在很努力地讨好于她。豹婶虽然对她谈不上厌恶,但心里总归是有所保留。想想那些陈年旧账,她真的很难相信公孙筠秀会一心一意跟着陆惊雷。就算确定她真的有这份心,豹婶也觉得那都是因为陆惊雷现在已经成了军中大将的缘故。
人都是势利的,公孙筠秀也不例外。陆惊雷今时不同往日,不仅洗白了身份,又长得一表人才,还有祁风寨丰厚的家底做后盾。豹婶是托问过媒婆的,大把的姑娘愿意嫁给他。公孙筠秀又不是傻子,名节都赔了,焉有不抱牢这棵大树的道理?
豹婶不鄙视她,但也喜欢不起来。
别春入夏,五月牡丹花开的时候,粉嫩可爱的秦阿娇正好满三岁。
因为新近丧父,豹婶与刘杏儿没有刻意为她庆祝,只是为她做了一身大红的新衣裳。公孙筠秀则绣了一对可爱的小花鞋来配那身红衣。可惜,福不双至,祸不单行。没多久,秦阿娇不知为何突然患上了水痘。
在北泽,医治此症的最好方法就是辅以汤药,让痘毒全部发出来。这发痘的过程有几分惊险,如有不慎很可能一命呜呼。而一屋子大人,谁也没有得过这个病症,这也意味着谁都有可能被传染。
刘杏儿身为母亲,责无旁贷,自然要留在女儿身边,结果没多久也染上了。于是,大夫示意将娘俩的屋子隔离开来,以石灰画界,不准他人靠近,同时升锅煮起苍术与艾叶去除秽浊。
秦阿娇弱小年幼,刘杏儿担心女儿,寝食不安,夜不能寐,结果到最后反而病得更重。病势汹汹,来如山倒,去比抽丝,几乎要了她的性命。
豹婶求爷爷告奶奶,佛家道家的菩萨通通拜了个遍,总算是等于了侄女和侄孙女平安痊愈的一天。
公孙筠秀陪她去庙里还愿。路上,她对公孙筠秀说了一件事情,“秦生没了,杏儿和阿娇娘俩没人依靠,这日子怎么过都是辛苦。”
难得见豹婶这么和颜悦色的同自己说话,公孙筠秀恭顺地听着,不敢怠慢。
“秦生是为了救小九死的,小九欠他们秦家的,这辈子都还不完。”
公孙筠秀对这一点没有异议,但隐约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豹婶接下来就说:“我想要他娶杏儿,代秦生把阿娇抚养成人。”
公孙筠秀双眼直视地面,不想抬头让豹婶发现她的万般不愿。默默地咬紧牙关,她将反对的呐喊强行咽回了肚子里。
“小九认定了你是他的妻子,我这个婶子也不好说什么。我会叫杏儿不要和你争正妻的位子。但同时我也希望,你能出面和小九说,让他纳杏儿为妾。杏儿是我的侄女,从前与小九也有过婚约,于情于理,小九都应该照顾她。”
豹婶说得不假,于情于理,陆惊雷都应该照顾这位兄弟的遗霜。北泽民风开放,就算没有秦生舍命搭救陆惊雷这一层,陆惊雷纳刘杏儿为妾,将她收到自己的羽翼之下,也不是一件突兀的事情。
只是,公孙筠秀一点也不想通这个情理。不过她不会与豹婶争执。因为她知道,这件事最终还是要看陆惊雷。
他会娶刘杏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