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重莲等了很久,因为不敢惊动了沈家的人,所以她只说裴衍去会一个朋友,这点季崇宇也可以作证,虽然他对毕焰非常看不顺眼。
采秋与林桃见过那场面,但没有季重莲的吩咐,谁也不敢乱说。
更深夜漏,一灯如豆,季重莲半掩在桌面上,半梦半醒之间好似听到门被人推开了,她倏地一惊,坐直了身子。
采秋快步进了进来,面上似有焦急之色,季重莲赶忙问道:“可是阿衍回来了?”
“是。”
采秋矮身一福,又凑近了季重莲几步,这才低声道:“太太,姑爷身上见了红,他怕你看出来,先去了净房收拾,说是一会儿再回房。”
“这人……”
季重莲咬了咬牙,倏地站了起来,对采秋吩咐道:“给我准备金创药和纱布,我去净房瞧瞧。”
“是。”
采秋不敢耽搁,连忙下去准备,不一会儿,季重莲便提着个小药箱转去了净房。
在净房外便听到了哗哗的水声,季重莲脚步一凝,让采秋在外等着,这才独自推门进了去。
净房的灯光很黯淡,和着氤氲的热气更显得朦胧,隔着竹制的插屏,隐约可见一个男人站在浴桶边上,举起一盆水便迎头冲下。
季重莲脚步一动,刚好碰到一旁的小杌子,里面男人的动作倏地停了,连嗓音都带着几分逼人的冷冽,“谁?”
“是我!”
季重莲轻声应道,人已经转了进来,裴衍心中一惊,可却也来不及收拾地上的血衣,只能狼狈地转过身来,顶着一头湿发愕然地看向季重莲,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莲儿,你怎么来了?”
“伤哪里了,给我看看!”
季重莲刻意地忽视了地上的血衣,屏闭了心中的痛感,麻木地将小药箱放在一旁的高脚方几上,动作利落地取出了药瓶和纱布出来。
这一晚上她想了很多,从西北想到朝堂,种种局势、阴谋、争夺、权术……裴衍会怎么样,他能敌得过毕焰吗?
越想越心惊,越想越担忧,为了不让沈家的人发现,她甚至不敢派人去看上一看,只怕那个结果是她所不能承受的。
也许私心里她也不想沈家的人卷入其中,她姓季,季家和裴家结了亲,他们便成了一线,这是不能更改的。
但沈家不一样,他们已经多年没有走动,沈家的人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只是手臂上划了一道,不碍事的,那家伙伤得重些,怕这一两个月都不能出来做怪了。”
裴衍只着了条亵裤,露着上半身精壮的肌肉,左手臂上一条寸长的血痕和着冲刷后的水滴落入了浴桶中,一滴一滴都透着赤红色。
毕焰的长鞭只是掸在了他的手臂上,可他的软剑却是实实在在地穿透了毕焰的肩膀,扎出了个血窟窿,这伤谁重谁轻一目了然。
季重莲“嗯”了一声,沉默地处理着裴衍手臂上的伤势,然后又检查了其他地方,确认再没有其他的伤口,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只是抬眸时,一双眼睛已是赤红,那想哭又不哭的样子看得裴衍心里直发酸。
“莲儿,是我不对,让你担心了。”
裴衍轻叹一声,双臂一揽便将季重莲拥入了怀中。
今日的一切也是他没有想到的,他原以为与毕焰也算是多年的朋友,就算不是至交,但好歹也惺惺相惜,却没想到昔日的友人早已经投向了敌方的阵营,也许从他回到彭泽的那一刻起,毕焰对他的监视便已经无处不在了,如今更是跟着他来到了广陵,其心思之细城府之深让人不容小觑。
若是毕焰一直躲在暗处,或许裴衍还无法确定,但是他自己走上了明面,这也就注定了俩人将要针锋相对。
或许这层面皮早晚都要被撕落,只不过这一天比他想像中来得要早。
季重莲嘤嘤地哭了几声,在裴衍怀中闷闷地摇了摇头,半晌后,才略带哽咽道:“我不管你来到这里是为了做什么,但千万要以自身安危为重,做什么事情之前,多想想我,想想这个家,不要鲁莽行事。”
“好。”
裴衍轻轻应了一声,在季重莲的头顶落下一吻,复又道:“燕王在广陵有个秘密的据点,今日我便是去那里取一样东西……”裴衍话到这里一顿,见季重莲并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心里微微一松,又道:“也接到了西北传来的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季重莲抬起了头来,小脸蛋上犹有未干的泪痕,被裴衍抬手抹去。
裴衍取的那样东西必定就是毕焰想要的,这是一场争夺,谁胜谁负眼下已经有了分晓,但却不一定是最终的结果。
季重莲直觉里,裴衍的后一句话中的消息才是与她相关的,前事她不提,但后事她却要问。
“你的大表哥石勇,”裴衍一说出这几个字,季重莲立时神色一变,连心都像被人给提了起来,她凝眉静气,认真地听着裴衍说出的每一个字,“在咱们成亲之前,应该是在我回丹阳的路途中,他接到了一次突袭任务,却不想与敌人同坠山崖,石夫人也赶到了西北去,亲自确认了这一切,并接回了他仅剩的衣冠,可尸首却是没有寻到……”
“不,这不可能……”
季重莲脸色大变,她身子晃了晃,有些摇摇欲坠的感觉。
石勇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在昨天,怎么一转眼便已是天上人间,这世事会不会太巧了些?还正赶在了她成亲之前?
季重莲扶住额头,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着,那胀痛的感觉挥之不去,她用力地甩了甩头。
那时,那成亲那天,大姑母匆匆赶来向季老太太禀报,说是不能参加她的婚礼了,她当时心里还是有些抱怨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大事让大姑母连她的婚礼都要错过,女人一生一次的机会,大姑母真地就只因为那一点心中的介怀便故意避了过去吗?
那时的她,心中有些埋怨,更多的却是遗憾,她没想到她们姑侄竟然会走到如今的局面。
可是现在细细回想起来,她脑中的疑惑骤然洞开,或许在那个时候大姑母便已经收到了石勇在西北边关的消息,这才不管不顾地赶了过去。
距那事发生……至今已有月余,而她却是全然不知。
“莲儿,你振作些!”
裴衍轻轻搂住季重莲,嗓音有些低沉,却带着股抚慰人心的力量,“大姑母应该在回丹阳的路上了,要不然咱们也回去,看看有什么能够帮忙操持的……”
季重莲茫然地看向裴衍,下一刻却是骤然清醒过来,她抹干了脸上淌下的泪花,点头道:“是,咱们要快些回丹阳去,石家遇到这样的事还不定会怎么样……”
“眼下天色已晚,咱们明早再向沈家的人辞行。”
“好!”
季重莲点了点头,刚才那一瞬间她像失去了主心骨一般,整个头脑中一片空白,此刻慢慢镇定了下来,也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毕焰那里……”
季重莲看向裴衍,眸中还是有一分担忧。
裴衍笑着摇了摇头,眸中浮现一丝冷色,“他还不足为惧,你相公什么刀风血雨没有见过,你且安心就是。”
第二日,季重莲一行便要离开,沈家人自然再三劝留,但在得知石家发生的事情后谁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粗粗备上了一份丧仪,他们不好出面,只让季重莲代为转交给石家。
船只一路摇晃,季重莲归心似箭,连那几日烦闷的呕吐都没有来侵袭,不过七八日的功夫,便已至丹阳。
在渡口下了船,正巧碰到了从徐州赶来的季幽兰夫妻,两相汇合,也顾不得寒暄,匆匆坐了马车往家里赶去。
石家与季家本就是比邻而居,远远地便见着两家门檐上挂着一排白晃晃的灯笼,在风中肆意飘摇着,只看一眼便让人心里泛出许多酸楚来。
季重莲搁下了帘子,双手紧了紧衣襟,眸中难掩心痛,难道大表哥真地就这样去了吗?
在归程途中,她还一直告诉自己,或许这只是误传了,或许这不是真的,或许这只是一个梦……
但事实摆在眼前,却由不得她不信。
“五妹妹,别难过了。”
季幽兰拍着季重莲的肩膀轻声安慰道,她知道大表哥素来对五妹妹多有关照,他们俩人的感情自然不比寻常,如今大表哥逢难,恐怕季家最难过的人就是五妹妹了。
大姑母毕竟不是季老太太亲生,老太太就算心伤也是有限的,更不用说季家其他的人,顶多做做面子罢了。
季重莲吸了吸鼻子,又听季幽兰问道:“咱们是先回家里,还是先去石家?”
“先回家里吧,到时候再一起去石家。”
季重莲低垂着目光,只觉得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绵花,难过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记忆中从前的片段像剪不断的绸带一般飘然而来,贯穿了她整个脑海。
书楼下,石勇腼腆害羞的神情,那递给她的邸报上还留有他手指的余温;石勇亲手给她雕刻的蓝花青田石印章还被她收在书房的匣子里……可他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她忘不了他宽厚的笑容,忘不了他殷殷关切的眼神,也许他们的关系只能止于兄妹,但这份亲情的牵绊也是剪不断的啊!
想着想着,季重莲便泪如泉涌,只拿丝帕掩面无声地哭泣了起来。
回到季家,胡氏与季芙蓉竟然都在,胡氏的伤基本上是好全了,只是偶尔会犯点头痛,赵紫阳说这病还要将养,得少操心少动怒,不然留下病根可得要跟着她一辈子的。
几个姐妹聚在一起本是高兴的事,但石家如今在办白事,谁也开心不起来。
季老太太坐在上首,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季重莲,像是想到了什么,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声,“白发人送黑发人,谁家心里不难过?勇儿这般乖顺知礼,我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如今人竟然就这样没了,连尸首都寻不到,想着我心里就难受啊!”
“老太太快别伤心了,大姐那里还要您老说上几句,不然只怕这坎她过不去。”
姚氏平静的脸庞难得显出一丝哀恸,她与季明惠年龄相仿,自然深知在她们这个年龄若是丧子,那真是生不如死啊!
好在石家有两个儿子支撑门庭,如若不然,那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下去了。
胡氏也跟着说道:“是啊,老太太,咱们把丧仪凑一凑,这也该跟着到石家帮忙去了。”
季明惠不过昨儿个夜里才回的家,今日一早石家才开始布置搭设灵堂,这消息传出去了,想来不出午时拜祭悼念的亲朋就该上门了,到时候没个帮衬的人,必定是手忙脚乱的。
“好,各人回房整理一下,一刻钟之后便出门吧。”
季老太太的目光转向了季重莲与季幽兰,沉声道:“你们回来祖母很高兴,只是眼下也没有时间给你们休憩整顿,先忙过了这茬咱们再好好说话。”
“孙女省得的。”
季重莲与季幽兰对视一眼,纷纷点头应了一声。
出了季老太太的宣宜堂,季芙蓉几步跟了上来,季重莲四下里没有见到赵紫阳父子,便问了一声。
季芙蓉踌躇了一下,脸颊上不由飞了红,“紫阳见了祖母后,她老人家很是满意,这不他已经带着凌哥儿回上京城里筹备了,到时候我便从这里直接嫁过去。”
在这当口季芙蓉本不想提及自己的婚事,只是季重莲问到了,她又不得不说。
“这是喜事,我当恭喜大姐姐。”
季重莲面上勉强挤出一抹笑来,只是她刚才早已经哭得眼眶红肿,此刻说出这话来也没有几分喜气的意味。
季芙蓉自然明白,倒也没有介怀,又听季重莲问道:“那这事……大伯父与伯母那边怎么说?”
季芙蓉抿了抿唇,神色一派坦然,“祖母说了,她会写信告知父亲母亲,总归我也不从上京城里出嫁,到时候办得简单些,也不用多少人知晓,夫妻俩个实实在在地过日子才是最紧要的。”
“这话说得在理。”
季重莲点了点头,又道:“大姐姐,那我回屋去拾掇一下,咱们待会一起过去石府。”
两姐妹分道扬镳,前院里季明宣又在接待着裴衍与周郁两人,一个是自己的女婿,一个是侄女婿,但俩人都是有身份有脸面的人物,季明宣言辞里也是小心翼翼,尽陪着笑脸。
内院传来消息说是女眷们都收拾妥当了,男人们这才起身一同往石府而去。
眼下的石府已是满眼的素缟,季家人由季老太太打头,全然是一身素净,刚进门里便有人递上了白花,人手一朵地簪在了发髻上,男人们则在袖管上以亲疏远近各绑了黑白的袖带。
季重莲与季芙蓉分别扶在季老太太左右,进了灵堂,已是见着季明惠满脸哀色地坐在一旁,她面容憔悴青黄,目光有些发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连季家来人了她也没抬眼,只怔怔地坐着,石柔就陪在她身边,不时地抹着泪。
石毅见着季家众人已是迎了上来,寒暄一番后引着各人就坐,在他身后的石强却是一脸愤恨地瞪向了季重莲。
裴衍目光一闪,不着痕迹地拉了季重莲的衣袖,俩人退后了一步,他这才低声道:“我看你那二表哥看你的眼神不对,你要多注意些。”
季重莲一怔,随即看了石强一眼,这时他已是收回了那束目光,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神情。
“应该不会吧……”
季重莲咬了咬唇,迟疑地摇了摇头。
虽然这样说着,但她的脑中却是浮现出多年前石强将她推掇向廊柱时那凶悍的一幕,那时多亏有石勇的阻止,不然这小子指不定还会做出些什么。
而如今,石勇却已经不在了。
当年之事,季重莲还记忆犹新,石强生性冲动,就因为季紫薇被送往三沙镇那事便记恨上了她,而他或许也知道石勇为什么会突然去西北从军,那么眼下石勇不在了,他又会不会将这笔帐记在她的头上,还真地很难说。
“多留心一下总不是坏事。”
裴衍捏了捏季重莲的手,见她神情有些怔然,便在她耳边低声道:“别怕,出了什么事,还有我在你身边。”
季重莲看了裴衍一眼,见他眸中满满的关怀与温情,她自是觉着心中一暖,缓缓地点了点头。
季明宣与石毅算是同辈中人,如今也是季家唯一一个留守在家的大老爷们,当然要代季家一众送出丧仪,他感叹了一声,劝慰道:“勇哥儿竟然就这般去了,当真是天妒英才啊!大姐夫,你也多劝劝大姐,节哀顺变,家里那么多事要操持,可别累垮了才是。”
“是,有劳四弟了。”
石毅面上虽有哀色,但他到底是个武将,拿得起放得下,此刻季明宣说了这些劝慰的话来,他难免要有几番慷慨陈词,“勇哥儿那是为国捐躯,他走得光荣,咱们全家都以他为傲!”
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地来石府拜祭,上香后免不得与石家人寒暄几句,听到石毅这番话少不得赞扬夸奖一番,灵堂上顿时又传来一片激昂之声。
各家来拜祭的自然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上了香后又都被分别引向了两个地方,只季家人一直坐在灵堂中,他们与石家的关系非比寻堂,不管是帮衬还是待客都能尽一分力,而在此刻灵堂中也没那么严地分出男女席座来。
季明惠听了这话后双手死死地攥着衣襟,片刻后却又松了开来,她缓缓抬起了头,面上一派坚毅之色,只唇角边的嘲讽一闪而逝。
她的儿子已经没有了,再英勇又如何,谁能赔她一个活生生的人?
胡氏与姚氏都上来劝慰了季明惠几句,她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倒是一旁的石柔乖巧地道着谢,泪水擦了流流了擦,就是没有停过。
季重莲含着痛惜的目光扫了过来,恰好与季明惠抬起的眼神相对,两相一错间,后者却是咬着唇转开了目光,显然是不想再看她一眼。
季重莲只觉得心痛难当,她最不想看到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季明惠还是将这事情怪罪到了她的头上。
是啊,若是没有她,石勇怎么会毅然投身军营,若是没有她,石勇又怎么会尸骨无存。
石家人的确有恨她的理由啊!
季重莲只觉得心里堵得难受,她踉跄着跌退两步,被裴衍一把扶住了手腕,关切的声音在耳旁响起,“莲儿,是不是不舒服?”
季重莲摇了摇头,泪水无声滑落,只是哽咽道:“我有些闷……有些难受……”
“那我扶你出去透透气。”
裴衍这样说着,转身便与身旁的周郁交待了几句,周郁点了点头,低声道:“你们去吧,待会我自会告诉老太太的。”
眼见着裴衍扶着季重莲步出了灵堂,季明惠的目光闪了闪,却只是低下了头,揪紧了手中的丝帕,不知道为什么,她只要一想到季重莲拒绝了石勇,转而嫁给了裴衍,她的心中便无法平息。
如果当初……如果当初季重莲能够点头答应嫁给石勇,眼下他们应该是多么令人羡慕的一对,她的儿子也不会想到去西北从军,自此一去不复返。
难道这就是命吗?!
石强本与在客人寒暄,可他眼角的余光已经留意到季重莲离去的身影,眸中有恨意一闪而过,他又交待了几句,这才无声地退出了灵堂。
盛夏的荷花池绽开无数的花朵,红的、粉的,和着碧油油的莲叶,当真是一片赏心悦目的美景,只此刻季重莲却是无心欣赏。
裴衍扶着季重莲坐在荷花池旁的树荫下,伸手用袖子抹去了她额头的细汗,心疼道:“在广陵你便染了一场风寒,如今不过初好,又这般奔波劳累,心痛心伤,你再不顾及着自己的身子,好歹也想想为你担心的我吧。”
裴衍蹲在季重莲跟前,一双眸子黑黑亮亮,只俊逸的面容没有一丝笑意,唇角紧紧地抿着。
季重莲牵了牵唇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来,“对不起,害你为我担心了。”
“你大表哥的事……”裴衍叹了一声,嗓音低沉,“回到西北后我会派人再去查查,这事我总觉得透着蹊跷,怕是另有隐情……”
依石勇现在所处的位置,还有石大人的关照,应该不会有人拉着他一同去冒险,眼下人没了,连尸首都找不到,这便更是让人觉得奇怪了。
“你是说大表哥……有可能还没死吗?”
季重莲表情一怔,随即眸中却是升起一抹晶亮,她激动地握住裴衍的手,迫切地求证着。
“这我不敢保证。”
裴衍摇了摇头,却没有季重莲这般乐观,“毕竟有人亲眼看着他坠崖,我只觉得这事出得太巧了,隐隐透着一股阴谋的味道……”
在西北军营里呆了那么多年,裴衍亦发小心翼翼起来,他也不是没有碰到过背后捅刀子,或是抢功冒功的人,更甚者在危急时刻还有拿同伴来顶祸的人,这些事情他见得多了自会懂得防范。
可石勇不一样,他到西北军营才多久,顶多是一个新兵蛋子,没有经验那也是正常的,他会不会受了别人的挑唆、诱导,因而莽撞行事出了差池,眼下还是未知数。
“那……好吧。”
季重莲的情绪一瞬间又低落了下来,但裴衍能有这份心她心里也是感激的。
有个石府的丫环怯生生地走了过来,她始终低垂着头,停在季重莲他们五步远的距离矮身一礼道,“表姑爷,季四老爷让婢子来唤你,说是找你有事相商。”
裴衍怔了怔,随即站起了身来,季明宣找他他理应前去,只是留着季重莲一人在这里他不放心。
因着今日来往的宾客众多,随行的丫环都留在了二门的大院子里,以免人多了起来胡乱走动,而季家与石家相邻,季重莲又随着家人一同前来悼念,唯一带上的采秋如今也没在身旁。
“你去吧,我在这里坐坐就回来。”
季重莲对裴衍点了点头,石府她也是常来,这里的环境她并不陌生,但裴衍仍然不太放心,便让那个石府的丫环留在这里陪着,这才转身离去。
等着裴衍离去后,那个丫环出其不意地近前一步,倒是让季重莲惊了一下,她猛然抬起了头,只见那丫环面上有一股悲愤之情,眸子隐隐泛着红,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对她唤了一声,“表姑奶奶!”
季重莲面色一敛,目光左右扫了扫,此刻荷花池边静悄悄的,竟是一个人影也没有,她心中一凛,却是不动声色地说道:“我从前也常来石府,看着你有几分面善。”
“表姑奶奶当然会觉得婢子有几分面善,婢子与从前侍候你的葛儿可是亲姐妹。”
那丫环捏紧了豆绿衫裙的下摆,虽然她面含愤恨,可是也带着几分紧张。
“葛儿?你是葛儿的妹妹?”
季重莲一惊,脑中陡然浮现出那个瓜子脸,聪明机警的少女,她和自己一般年纪,若是没有离开她的身边,此刻也应该陪着她随嫁到了裴家。
只是当年的葛儿为石勇传信后,季重莲觉出了这丫环对石勇的心意,又将她送回石府,这一晃又过了许久,若是葛儿知道石勇罹难的消息,只怕会更伤心难过。
“是,婢子是啾儿。”
啾儿的神情不卑不亢,没有葛儿从前的谨慎,倒是多了几分英武的气势。
“你姐姐眼下如何了?”
季重莲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啾儿,当年她自问待葛儿不薄,送葛儿回石府也是圆了她的心愿,虽然主仆缘尽,但到底还有一份情意在。
啾儿冷笑一声,眸中却含着刺骨的冰寒,如刀芒一般射向了季重莲,“表姑奶奶若是想知道,不妨自己下去问问我姐姐!”
“你姐姐她……”
季重莲倏地脸色大变,站起了身来,不可置信地说道:“难道你姐姐她竟是已经不在了?”
“是!”
啾儿悲愤地咬紧了牙,泪水却从眼眶中涌了出来,“姐姐她知道了大少爷出事的消息,当天晚上便投了井!”
“这……”
季重莲唇角颤抖,双手紧紧地绞在了一起,她确实没有想到葛儿竟然这般性烈,这般忠情,石勇不在了,她便要以死相随吗?
真是个傻姑娘!
葛儿恋慕石勇,可她的这份心意怕是对方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了。
“你姐姐的死我很难过,请你节哀顺变!”
季重莲的情绪很快便平静了下来,因为她意识到啾儿不可能这般大胆,以一个奴婢之身胆敢和她说这些话,分明是以下犯上不敬宾主!
所以,或许还有一个更大的危险在等着她。
也许人对危险都有一种直觉,季重莲此刻心中已是警铃大作,她踏前一步准备离开,却没想到啾儿身形一闪已是挡在了她跟前。
“你想干什么?”
季重莲面上隐含怒色,啾儿为了葛儿的事情伤心难过她能够理解,但她并不是神,也不需要对所有人的生死负责。
也许石勇罹难,她含着几分自责和难过,但葛儿的事情与她何干?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葛儿没有为亲人着想,就为了这份理想中的爱情而轻易舍弃了她年轻的生命,她是自私的,这样的人也不会得到尊重。
“干什么?!”
啾儿声声冷笑,步步逼近,咬牙道:“表姑奶奶,刚才婢子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若想问姐姐过得好不好,大可以自己下去问问她,想必大少爷也会很乐意见到你的。”
“你疯了吗?!”
季重莲面色大变,不由向后跌退了几步,直到脚后跟抵在了池塘的石沿上,这才退无可退。
啾儿的眼神里透露出一股浓重的杀意,还有疯狂!
这真地是啾儿想当然地偏执地要为葛儿复仇的行为吗?
不,她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