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姨娘与季紫薇在哭闹中被一众婆子拖了出去,翡翠潭顿时一阵鸡飞狗跳,有机敏的婆子取下了自己的帕子塞进这两母女的嘴里,这才安静了不少。
对主子不敬,但也要看什么主子,柳姨娘母女又不是没受过这样的对待,还是季老太太的吩咐,婆子们做起事来便更加有恃无恐了。
季明宣回头望了一眼已是战战兢兢,季老太太一个眼神过去,他便彻底腿软地趴在了地上。
“没用的怂蛋,我怎么生了你这样一个儿子!”
季老太太回头狠狠地啐了一声,又转向侍立在一旁的宋妈妈道:“将四老爷给扶下去。”
“是。”
宋妈妈应了一声,两个婆子立马上前来,一边一人叉起季明宣的胳膊就这样带了下去。
此刻翡翠潭的正屋中便只剩下了季老太太与季重莲祖孙俩。
季重莲抹干了眼泪,走下榻来,一撩裙摆便跪在了季老太太跟前,低垂着目光,哑着嗓子道:“孙女有错,还请祖母责罚!”
季老太太不是能让人随意糊弄的,既然季紫薇都知道是她使了计,老太太又怎么看不出来?
未免老太太对她有猜度,她还是自己承认了妥当。
“你有错,你的确有错!”
季老太太沉默半晌,这才有些疲惫地轻声道:“五丫头,祖母对你如何你心里该知道……若是你不愿意嫁到秦家,大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为什么还要兴师动众地这般做来?”
老太太头痛地抚了抚额,她操心过甚,思虑犹存,一瞬间便觉得自己老了十岁不止,这是心累啊!
“祖母容禀!”
季重莲心里也是难过,咬着唇对季老太太磕了头,再抬头时眼眶已是泛着红,“那秦公子风度翩翩说话讨巧,观其表象,祖母已经心悦三分,若是我没有确实的证据,如何敢随意诬陷于他?”
“可秦家如日中天,祖母就没想过结下这门亲事,他们是否会不甘不愿吗?”
“孙女从来没有想过高攀,既然他们秦家看不上我,大可以退亲了事,可秦公子却是这样歹毒,非要让人诬了我的清白,迫得咱们家不得不主动退亲,这样的事孙女怎么能忍得下去?”
“六妹妹出门私会知县家的齐公子,这阴谋是孙女亲耳目听到做不得假,孙女不愿意祖母仍然被蒙在鼓里,这才使了些手段,若是祖母责罚,孙女亦无悔!”
说到最后一句,季重莲已是挺直了背脊,虽然面上仍然有未干的泪痕,但眸中的光芒却是亦发坚定。
“罢了罢了,”季老太太疲倦地摆了摆手,“许是我真正地老眼昏花了,这才识人不清……”
“不,祖母!”
季重莲不顾疼痛地膝行几步,扑在榻前,握住了季老太太的手,含泪道:“祖母慈爱宽厚,若非有祖母照拂,孙女如何能有今天?”
不能让季老太太冷了心,若是老太太灰心了,否决掉以前做出的一切,那么他们姐弟如今算什么呢?
当然,或许老太太只是指秦子都这一件事情,但有些人本就善于伪装,如果他只想在你面前呈现美好的一面,你又如何能发现他的阴暗?
所以这事半点怪不到季老太太头上,怨只怨秦子都的险恶。
季老太太牵了牵唇角,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她一手抚向季重莲的鬓发,怜爱地说道:“事已至此,你待如何?”
“孙女要和秦公子当面对质,即便要退了这门亲事,也要退得堂堂正正,绝对不会任由他搓圆捏扁胡乱说道!”
季重莲握紧了拳头,她倒要好好看看这个秦子都是个什么模样,在那张谦谦君子的面容下,又长着一颗怎么样丑陋恶毒的心!
“好,这才是我季家的女儿!”
季老太太点了点头,至此,她心头的沉郁方才完全消散,再看向季重莲时,顿时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他们季家就算是女儿,也绝对不会输给秦家的儿郎!
秦子都走在前往宣宜堂的路上,宋妈妈的身影就在几步之外,秦子都认得这是季老太太的陪嫁妈妈,颇得信任,只是他不知道这请人的活计怎么会落在这位妈妈身上?
但宋妈妈没有多说,他便也不好多问,只留下华伟呆在外院,他自个儿便随着宋妈妈往里去了。
前两日见过齐湛,他说这事已经交给季家六姑娘去办了,陷害嫡姐的事据说这位季六姑娘已经是做的得心应手了,秦子都也不知道是该为自己庆幸,还是该为季重莲感到悲哀。
亲妹妹尚且如此对她,或许季重莲在季家的日子也不如表面的风光,但他却不得不在她背后再捅上一刀,也是为了将这拖而不决的事情做个最后的了断。
到了宣宜堂的正屋,宋妈妈在屋外站定,微微躬身地摆了个请的姿势,只是态度疏离,就连平日里伺候季老太太的丫环看向他的目光也是多有不善,这一点让秦子都暗暗有些纳闷。
不会是齐湛交待季紫薇做的事情败露了吧?
不,不会……
秦子都暗暗摇了摇头,最近他特意让华伟去打听了的,也没听说季家内院里有什么大的动静,真要败露了,量齐湛也不敢将他给供出来,这便是自己找抽了!
想到这里,秦子都唇角微微一抿,一撩衣袍,大步地踏了进去。
季老太太的屋里与平日没什么两样,当中一张黄花梨木的罗汉床,床尾叠着几床金线绣莽纹的秋香色条褥,罗汉床上搁了个矮几,几上摆放着梅兰竹菊的檀木小插屏,罗汉床两边向下是两排楠木交椅,整整齐齐地摆了一溜。
墙角窗台下有个长条案台,台上搁着紫檀座掐丝珐琅兽耳炉,炉上冒起一股清烟,这香味并不甘甜,闻起来甚至微微有些发涩,竟是有提神醒脑的作用,秦子都目光转了一圈,已是微微一怔。
“老太太好。”
秦子都恭敬地给季老太太行了一礼,老太太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也没说让他坐下,只是目光带着审视将他从上看到下。
这样一个仪表风度都无可挑剔的后生,季老太太真不愿意相信他是个表里不一的,可一想到他要害的人是她最疼爱的孙女,往昔对秦子都的好印象瞬间便消散无踪,眸中只剩下了冷冽的寒霜。
秦子都抬头时也是一怔,平日的季老太太对他总是和颜悦色的,可如今……再想想今日种种所见,他心下已是有了不好的预感,面上却仍然恭敬道:“不知道老太太唤子都到底所为何事?”
“秦公子先坐下吧!”
季老太太淡淡地挥了挥手,灵芝已是撩帘进了屋,奉了茶后又悄然无声地退了出去。
唤他秦公子,而不是子都了。
秦子都默了默,面上仍然一派谦和地拱手道:“子都有哪里做的不好,老太太尽可以提点一二。”
“不敢!”
季老太太冷笑一声,“秦公子乃是当朝探花郎,能提点你的怕是只你令尊及师长,我季家何德何能,妄不敢托大!”
季老太太打起了太极,说的话又是这般冷嘲热讽,若是此刻秦子都再听不出其中的味道,那当真是白活了,遂也肃色以待,听着老太太接下来的话。
“原本这也是你们年轻人的事,老婆子我人老眼花,本不该这般掺和进去,但是耐何看不得我这个五丫头受一点委屈,才想为她做了这个主……却不知竟是错了。”
季老太太难得感叹一声,目光一转,却是凝在了内室的紫檀木雕花草虫鱼的屏风上,轻唤了一声,“五丫头,出来吧!”
“是!”
屏风后有人应了一声,秦子都猛然一怔,只觉得脑中的弦刹那间便绷紧了,放在膝上的手掌紧握成了拳头。
那样清丽悦耳的声音,犹如山泉跌落玉石,铮铮作响,让人止不住地在心底泛起一抹清凉,或许还要更冷一些,因为他从那声音中嗅到了一丝冰冷与淡漠。
季重莲的身影转出了屏风,踏着步子款款而来。
今日她穿了一身蜀绣双面印的月华锦薄秋衫,腰上系了一条水玉色蝶戏花丛间的百褶裙,左右各挽了一个垂髻,粘了粉绿色的莲花型嵌玉片的宝钿,虽是简单的装束,却已是清丽难言。
秦子都一时呆呆地怔在了那里,眼前的少女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唇色朱樱一点,如绛唇映日,尤其是一双妙目,犹似一泓清水,仿若潋尽了世间波光。
这便是季家五姑娘……季重莲?
他的……未婚妻吗?
“祖母!”
季重莲向季老太太行了礼,随即转向了秦子都,只是端方地唤了他一声“秦公子”,却并未见礼。
这样的人,也不值得她以礼相待。
“季……五姑娘!”
秦子都低垂了目光,那一瞬间,他觉得呼吸都要屏住了。
美丽的女子他见过不少,或许季重莲论美貌尚差上顾雪嫣一筹,但她落落大方的气度,举气投足间的自信,顿时让她光华璀璨如踏祥云,而顾雪嫣那种柔弱堪怜的姿态在她面前则可以完全被忽视,被遮掩。
甚至连他也忍不住有一种被折服的感觉,当然,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下一刻,他的神智已经恢复了清明。
季老太太为什么会叫季重莲出来,按理说未出阁的姑娘不轻易会见外男,即使他们已经是未婚夫妻,该有的避讳也应该做到。
像是料到了秦子都心中所想,季重莲唇角噙起一抹笑来,让她原本散发的冷然之气稍稍收敛了一些,他竟然感到了片刻的和煦,一双狭长双眸不自觉地微微眯起。
只听季重莲轻声道:“不是祖母的意思,而是我想见见秦公子。”
季重莲的声音清冷渐柔,但秦子都却感觉不到一丝善意,更像是蕴着一种威压,仿若暴风雨来临的前奏。
“五姑娘有何指教?!”
秦子都敛了神色,再抬眼时,双眸已经蕴着一抹凝重。
在他眼前的不只是一名简单的少女,凭她如此稚嫩的年纪就能将季家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光是这份手段与魄力便让人不容小觑。
男人在朝堂里拼搏,但后院的战场却是女人的天下,秦子都意识到此刻他正站在季重莲的地盘上,即使心中不断为自己打气,但难免在气场上便弱了一筹。
“秦公子,你想退了这门亲事吗?”
季重莲也不想与秦子都多作寒暄,话一接口便是直奔主题。
秦子都样貌确实不差,整个人也给人一种温文尔雅的感觉,但知人知面不知心,想到被他蒙蔽的人多了去,季重莲就觉得心里犯堵。
这样的人也配做探花郎?
“你……”
秦子都震惊地瞪大了眼,又看了看季老太太,老太太此刻已是闭目养神,好似全然听不到俩人的对话一般,明显是不打算插手了。
秦子都只觉得心里像是被痰噎住了,渐渐泛起了一股涩味。
他想退亲吗?
他当然想!
这便是他最初来到丹阳,住进季家的目的。
可现在呢?
他确认自己这个想法没有改变,可看着这样的季重莲,这样鲜活的少女,这样灵气逼人的她……为什么,他竟然有了一丝犹豫?
若是他否认了,眼前的少女便还是他的未婚妻吗?
可顾雪嫣呢?
他真正爱的人是顾雪嫣,怎么可以为一时的女色迷惑了心智?
秦子都用力地甩了甩头,抛开脑海中那些莫明的想法,再看向季重莲时,只见她唇角已是闪过一抹嘲讽的笑容。
“秦公子不愿意说,那还是让我说吧。”
季重莲双手交叠摆在身前,不以为意地笑道:“秦公子这次来到丹阳,怕就是存了退亲的心思。”
“我……”
秦子都面色有些难堪了,隐隐泛着一丝铁青,这些他隐藏在心里的话,连他都没有说出来,怎么能被季重莲就这样抢先地说出口?
季老太太还在一旁听着呢,可以当她不存在吗?
“你也别急着否认。”
季重莲摆了摆手,不急不慢地坐到了季老太太下首的楠木交椅上,笑看向秦子都,但说出的话语却是半点让人笑不出来。
“秦公子一定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你明明只是交待了齐公子来办这事,只要毁了我的名节,那么季家迫于无奈,不愿声张,自然会主动退了这门亲事,于你谦谦公子的形象半点无损,对吗?”
季重莲轻飘飘的说出这些话来,秦子都的脸色都泛了白,一手死死地扣紧了交椅旁的方几,双腿却是在隐隐颤抖。
这是被人戳破阴谋,无所遁形时的羞愤难当。
沉默,时间在尴尬中流逝,却是慢得让人心焦。
秦子都咬了咬牙,却也不得不出声辩驳,只是嗓音再无温润,僵硬沙哑地犹如木锯,“五姑娘这是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秦某断不会做出这等事来,定是小人陷害!”
“陷害吗?”
季重莲撑不住轻笑出声,就像听到这世间最好听的笑话,粉嫩的脖颈上不自觉地染上了一抹胭霞,渐渐地爬上了白皙的面庞,映着晶亮的双眸,泛着桃花瓣一般清丽的色泽。
“若是齐公子听到这话只怕心里不好过了。”
季重莲缓缓收了笑声,摇头道:“今日我敢对秦公子说出这些话来,两家便是要撕破脸了,这脸面从来都是自己给自己的,秦公子既然连自己的脸面都顾不得了,那么,咱们季家还何必要为你兜着?”
季重莲话到最后已是转厉,迸射出火星四溅的锋芒,她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缓缓逼近了秦子都,虽然她身材高挑,但在秦子都面前仍然矮上一截,气势却是不弱,字正腔圆,落地有声,“我素闻读书人最重信义,若是秦公子能对着天地君亲师许下重誓,说我今日所言一切皆是谬语,那么我季家自会还你一个公道!”
“秦公子,你敢吗?!”
季重莲眉峰一挑,冷冷地看向秦子都。
“我……你……。”
秦子都被季重莲逼得退无可退,这才将求助的目光转向了季老太太,“老太太,您看这……”
季老太太这时才是慢慢呼出一口长气来,眸子半翕半合,却夹杂着一抹不容忽视的精光扫了过来,“五丫头说的话便是我老婆子心中所想,秦公子只要敢发下重誓,我季家自会还你一个公道!”
“老太太!”
秦子都脸色青白交替,眸中神色变幻不定,他张了张嘴,可看到着季重莲那明显带着嘲讽的眼神,他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季重莲不禁在心中冷哼一声,不怕狼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秦子都找上了齐湛,齐湛再勾搭上季紫薇,这就注定了他们的失败。
季紫薇是什么样的人,她们相处了那么多年,她还能不清楚这个妹妹的性子吗?
急功近利,却没有大脑,又妄想着不属于她的一切!
她只要稍稍用些手段,便能让季紫薇原形毕露!
“五姑娘,我当真是小看了你!”
秦子都咬牙切齿地说道,看向季重莲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沉厉,他虽然不像齐湛这般卑鄙无耻,但他起码有做人的底线。
面对天地君亲师,这样的重誓他发不了,因为他的确做了这事。
“不敢!”
季重莲轻哼一声,这才转过了身去,水玉色的裙摆在空中划出一个旖旎的弧度,随着她这动作,竟然有暗香隐隐浮动。
秦子都这才看清了季重莲裙摆上的彩蝶,那竟然不是绣的,而是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沾上的花瓣,以花瓣拼成的彩蝶,蝶在花中,花也是蝶,竟然还有这般的意境和巧手,不得不让人多了一番感叹。
但感叹归感叹,即使他心底里已经有些欣赏季重莲,但这样强势的女人他也是断断不会娶的,难不成要娶个妻子回家和自己对着干吗,他也没这般博大的胸怀。
“祖母!”
季重莲走到季老太太跟前,矮身一福道:“今儿个就在您老跟前,我要堂堂正正地与秦家退了这门亲事,秦家这样的门第,这样的人品,咱们自问高攀不上!”
季老太太目光沉沉地转向了秦子都,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除了退亲,别无他途!
季重莲唇角一翘,偏头看向秦子都,“秦公子想必也是没有异意的,我这便让人请了父亲来,当年的一纸婚约就此成为废纸一张,如何?”
她说得这般轻描淡写,完全没有一丝惋惜及懊悔,就像是在摆脱一件早已经想要丢弃的物件一般,这般地迫不及待,秦子都只觉得此刻站在这里已是难堪到了极点!
他何曾受过这般委屈和错待,他的自尊心在此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秦子都只觉得嘴角抽了抽,这明明已经是他想得到的结果,却完全不是以他想要的方式来得到。
秦家与季家终于撒破了脸,他没能护住秦家的脸面,反倒一跌到底,如今竟然被人这般嘲讽奚落,他一双手收在袖中紧握成了拳头,指甲刺在掌心的疼痛却也抵不过他心中的涩味及难堪。
季明宣得到风声,来得很快,那一纸婚约早已经被他收在了袖袋里,季老太太交待得很清楚,他也十分清楚今天自己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所以一见到秦子都,季明宣便轻咳了一声,在季老太太沉沉的眼色之下,他这才痛心疾首地苦声道:“子都啊子都,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将来见到秦大哥时你让我怎么交待?!”
“季伯父!”
秦子都面色冷凝,一开口的话语已是疏离至极,偏生季明宣却没有觉出味来,走上前来便拉住了他的手腕,凑近了低声道:“快,给老太太认个错,这事情还能挽回,五丫头怎么说都是我闺女,只要你喜欢,我铁定让她嫁!”
说来说去,季明宣还是不愿意失去这个乘龙快婿,即使季老太太已经交待了他应该怎么样做,但他到底还想搏一搏。
季重莲这个女儿虽说他不喜欢,但那样貌摆在那里,哪个男人会不喜欢?
秦子都只要还有一点眼光,断不会错过这等美娇妻!
季明宣是以男人那点好色的劣根性来揣度秦子都的心思,哪里知道秦子都除了男人那一点本能外,更多的却是自负与自傲,他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尊严受到挑衅时再来低这个头,就算他允了,今后在面对季重莲时俩人心里又怎么会没有疙瘩?
所以,季明宣此刻还能说出这种话来,秦子都只觉得眉角都抽了抽,满脸地不可置信,这季家四老爷当真是个傻的?
“不必了!”
秦子都一甩衣袖退开几步,冷声道:“就请季伯父写下退亲文书,子都回去后自会呈给父亲,从此秦季两家再无相干!”
这婚约销毁是一回事,要完全地没有干系,还需要一纸文书的说明,要不然哪一天季家后悔了,又怎么说?
“对,这个绝对有必要。”
季重莲了点了点头,转头便对屋外唤道:“灵芝,备笔墨!”
纸张笔墨很快便到位,季明宣被引导着往书案那方去,心里只将季重莲骂了又骂,这个女儿怎么这般没眼色,他可是在帮她挽回婚事,她不仅不感激,似乎还巴不得这事告吹,她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就算秦子都设计了她,那事不是没成吗?
若是秦子都有心悔改,又怎么不能给对方一个机会呢?
可季老太太就那样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季明宣心里也有点发悚,自然不敢再忤逆老母,只得垂头丧气地写下了退亲文书。
先呈给季老太太过目,老太太看了点了点头,又转给了季重莲。
季明宣虽然不学无术,但这字却写得有几分飘逸,季重莲感叹了一声,她是可惜了这字。
转头时,灵芝已经端了火盆上来,季重莲伸手看向季明宣,“父亲,那纸婚约。”
季明宣瞪了季重莲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掏了出来,季重莲确认无误,又展示给秦子都看,这才扔进了火盆里,眼看着火苗倏地一下蹿起,那张薄薄的纸片倾刻便化作了灰烬,季重莲抿唇一笑,不禁有种松口气的感觉。
可这模样看在秦子都眼中却是万般刺眼,她凭什么松了一口气?
难道嫁给他还是委屈了她?
难道她还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秦子都咬了咬牙,只觉得胸口怒气腾腾而上,季家不带这样欺负人的。
“好了,这纸退亲文书秦公子可要收好了。”
季重莲笑眯眯地看向秦子都,双手递上了那纸退亲文书,袖口不经意间滑落而下,露出皓白的手腕,两只莹莹的玉镯在腕间闪着温润的光芒。
秦子都阴沉着目光,只觉得面前这张笑颜更加刺眼,刚想伸手接过,季重莲却是手腕一晃闪了开去。
秦子都一扑而空,刚要恼怒,但旋即想到了什么,唇角这才浮起一丝得意的笑容来,“怎么?后悔了,你若……”
那样的话语脱口而出,连秦子都都怔了一怔,他在说些什么?
好在季重莲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只敛容道:“我是想要提醒秦公子,今日这事内里如何便只有屋里这几人知道,我们自然不会去坏了秦公子的名声,也望秦公子好自为之,千万别想着毁了别人便能造福自己,岂知多行不义必自毙!”
“伶牙俐齿!”
秦子都咬紧了牙,只觉得羞愤难当,他差点就拿自己的热脸去贴别人的冷板凳了,这个地方他再也不想久待,一手取过季重莲手中的退亲文书,他僵硬着拱了拱手,一甩衣袍,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哪知才走出季家大门,季明宣已经巴巴地追了出来,千呼万唤才叫停了他。
“哎哟,子都啊,你可走那么快干嘛?”
季明宣喘着粗气,从季老太太屋里出来时他便去大门候着了,最后才知道秦子都主仆竟然走的角门,这才又急急地追了过来。
“四老爷,不知还有何指教?”
秦子都嗓音冷冽,双手负后,冷冷地扫向季明宣,他此刻可以肯定,季明宣真是傻地,不然季家已经将他扫地出门,这人还巴巴地追出来做甚,是找抽吗?
一旁站着的华伟早已是忿忿不平,他可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委屈,跟着他们家少爷四处行走,他已经习惯了被人奉迎讨好,谁知道这次竟是被人这般迫不及待地赶了出来,竟然还让他们走了角门,这等委屈,对于他们来说,无疑于是奇耻大辱。
可季明宣竟然还有脸追了出来,这到底是看笑话呢还是想再羞辱他们一番?
“子都啊,虽然咱们这亲事结不成了,但我和你父亲的情谊还是在的,今后有什么事情,尽管说一声,我能做到的必不推辞!”
季明宣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着。
虽然在季家他不敢违逆了季老太太的意思,但秦家这样的关系他却也不想断了,指不定将来就能靠上一些,如今他的后台和依仗越来越少,好不容易逮到一个熟人,他如何能轻易错失?
秦子都只是冷笑一声,也不言语,这算什么,打了脸,再给颗糖吃?
他能靠到季明宣什么,这个软蛋……
不,等等!
秦子都神色一暗,这次的事情归根结底还是齐湛给办砸了,若非如此,他何故会在季家尽失颜面。
这样的蠢蛋,他当初又怎么会找上他?
季家如今他不好正面报复,但是齐湛,他总有办法能让他不好过的!
秦子都沉郁的目光转向了季明宣,唇角一翘似笑非笑,“倒是有一件事情,我想伯父定能帮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