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的讲经让季重莲声名鹊起,一度成为彭泽贵妇圈里让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当然其中也不乏有人添油加醋地说起裴母,当日她这个婆婆竟然半点不顾及儿媳妇的颜面,这让许多还打着主意想将自家女儿送往裴家的人都歇了这个心思,有如此刻薄寡恩的婆婆,哪个疼惜子女的母亲还能上赶着去?
有了季重莲讲经在前,之后裴母讲经的那一段相对于都黯淡了许多,大家都围着季重莲打转,让裴母的气不打一处来。
若是裴母当时好好地将季重莲引荐给了大家,指不定那一日传出的美言便是她们婆媳和睦皆有慧根,但可惜一切都晚了。
连方丈大师看向裴母的目光都夹杂着一丝说不明道不清的异样,裴母知道,方丈是对她失望了。
裴母本来是打着让季重莲知难而退的主意,却没想到反倒将自己置于了火上煎烤,这般得不偿失,让她悔不当初。
季重莲却没想到会是个那样的场面,佛经本来就是造福大众的,她从来没有想过藏私,能让更多的人受惠,想来这才是佛法的精髓,就算向季老太太提前,想来她老人家也会点头同意的。
事后方丈大师还特意找到她,问她能否将这首佛经抄一卷送给龙津寺,季重莲想也没想便答应了。
方丈大师喜出望外,除了让小沙弥装了两包新鲜的茶叶给送来,还将自己随身带了多年的小叶紫檀念珠手串给了季重莲,这倒让她有些受宠若惊,不过想到这老和尚当初作壁上观时的狐狸样,季重莲也便心安理得地收下了。
回到裴家后,两婆媳的关系自然又更恶劣了一分,裴母没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反倒将一切都推在了季重莲的身上,没有这个儿媳妇,她也不会这样出丑于人前,那些夫人太太还不知道在背后怎么笑她呢!
经过了这事,恐怕有好长的时间她都不会再出现在寺庙里了。
裴母对季重莲亦发冷淡,她自然也不会上赶着拿热脸去贴裴母的冷板凳,婆媳的关系从第一次见面就算不得和睦,这应该是主观意识决定的,以后想要改善更是难上加难,但只要她尽了做媳妇的本分,也就问心无愧了。
在彭泽的年节过得很是清冷,好在南方的冬天算不得冷,季重莲与几个丫环窝在屋里烤着火,遥想着裴衍在西北的日子。
只要翻过了年,春天到了,裴衍的书信一来,她也就可以启程了。
这事他们夫妻俩人一直瞒着裴母,所以她并不知道季重莲要离开了。
当然,对于怎么向裴母交待这事季重莲起初还是犯愁的,万一裴母不同意,难道她就这样强自离开吗?
周围街坊邻里会怎么看,一顶不敬婆婆的帽子压下来,可是会让人喘不过气的。
但裴衍说到时候他自会去信一封给裴母,裴母只要看了他那信,也就不会死留着她不放了。
季重莲起初还有些半信半疑,可想到裴衍当时说得那么信心满满的样子,她就姑且相信一次,不过到了那时候也就知道了。
这段日子季重莲最高兴的便是接到季芙蓉和季幽兰的喜讯。
季老太太舍不得季芙蓉,恁是让她熬到过了年后才嫁人,这也能在家里多多陪陪她,婚期定在二月,是娘家人送亲到上京城去,那时候季崇宝也会从上京城里赶回来为他姐姐送嫁。
因着是二嫁,各房的添妆季芙蓉是打定了主意不收的,这难不成嫁几次就要收几次,她可没这个厚脸皮。
季重莲算算日子,那个时候她应该能去见见季芙蓉,彭泽与丹阳离着不远,再说姐姐出嫁,裴母也没道理拘她在家里。
还有季幽兰那厢,听说胎相很稳,肚子老大了,孩子出生也就是来年三四月间的事,那时开春气候好,也不怕冷着孩子。
算算日子,季海棠与季幽兰的孩子怕都是在那一段日子出生,她都好久没见过这个二姐姐了,不过想着她在敏怡郡王府地位稳固一切安好,家里人也就放下了心来。
这一去西北,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
季重莲心中也不是没有感慨的,但出嫁的女儿那就是泼出去的水,只能随着婆家随了丈夫,好在丈夫与她贴心,只要想到有人是一直站在她这边的,这条路就算再有艰难险阻,也不是那么不可逾越的了。
但过了年后,就在正月里马家却出事了。
一大清早的,马太太就急冲冲地赶到了裴家,季重莲当时正在给裴母请安,自然就不可避免地听了个全。
马太太是个清瘦的妇人,年纪与裴母差不多,看着却比裴母老了十岁不止,连发鬓间都夹杂着几许花白,她一脸的慌张的模样,裴母都有些坐不住了,只道:“嫂子,快坐下说话,有什么慢慢说,别急!”
马太太坐下后露在外的褚色襦裙边和鞋袜上都沾了泥水,清晨雾重,想来她这一路定是走过来的,脸和手都被冻得僵红了。
季重莲一个眼色过去,采秋立马便转入了茶水间,不多时便奉上了热腾腾的茶水,马太太将茶杯捧在手里,人才渐渐暖和了起来,似乎稍微安定了些,只是面孔隐在雾气中,让人有些看不真切。
裴母看了季重莲一眼,心中也不知道是何滋味,也就在这个时候媳妇还能这样镇定周到,却是她没有想到的,这个时候马太太已经坐定了,她也不好让季重莲退下,也就一块听着说吧。
马太太喝了一口茶,人也没有刚开始那般哆嗦了,可那茶杯她却还是不想搁下,似乎捧着它心里就要镇定了许多,她抬头看向裴母时,眼眶已是红了一圈,哽咽道:“他妹子,我咋就这么命苦啊!”
“究竟是怎么了,嫂子你可别瞎我!”
裴母的心情直落,上次看到马太太这个模样,还是她大哥去世时,这次不会是……裴母都不敢往下想去。
马凉已经和郑宛宜成亲了,郑宛宜也怀了马家的孩子,按理说也是好事,虽然生活清苦些,但一家人在一起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
“是郑宛宜,这个恶毒心肠的女人!”
马太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诉着苦,那看向裴母的目光都隐隐带着丝怨愤,若不是裴母将这个女人塞到马家来,如今他们家也不会是这般模样。
郑宛宜又怎么了?
裴母眉头不觉皱了起来,这门亲事是她定下的,就连郑宛宜的外祖那边裴母也只是去信告知了而已,他们裴家养了郑宛宜这么多年,现在也是她该报答的时候了。
虽然郑宛宜不甘愿,成亲之后也找她哭诉了许多次,但每次都被裴母不轻不重地给挡了回去,还告诫她有孩子的人就该好好养胎,将来生个胖小子才是她最好的前程。
裴母知道郑宛宜不会这样听话,但孩子已经揣在了肚里,人也嫁了,她还能再翻出什么风浪来?
季重莲也微微坐正了身子,郑宛宜出嫁后她在家里也碰到过两次,这女人对她恨得咬牙切齿,若不是有安叶在一旁护着,只怕已经对她扑了上来。
郑宛宜憔悴了许多,连穿在身上的衣服也是皱巴巴的,她从前可不是这般模样。
在马家虽然没有在裴家的日子好,但有裴母时不时地周济,相信日子还是能勉强过活的,但见着郑宛宜那副模样,也知道她是不打算这样过日子了。
见裴母面上已是有些不耐了,马太太这才倒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是郑宛宜背着他们母子偷偷地买了堕胎药,趁着年夜里大家都守岁去了,她就在家里自己把孩子给打掉了,身子虚弱地养在床上,马太太以为是怀孕的原因也没多在意,还是精心照料着她。
直到前两天郑宛宜将家里的金银细软打包带走了后,马太太母子俩才惊觉没对,街坊邻里都问了一遍也没找到人,最后在家里翻翻找找,在后院的墙角看着有野猫在刨着地,挖开一看,竟然是孩子带血的包衣,和着泥土早已经分辨不清了。
马太太抽抽泣泣地说完这话,心中别提有多伤心了,这下媳妇和孙子都鸡飞蛋打,连家里仅有的值钱东西都被洗劫一空,可以想见郑宛宜有多狠。
对别人狠还不算什么,关键是郑宛宜对自己也狠,这孩子说打就打,那对女人的身子有多亏,若是处理不好那可是会大出血的,一命呜呼也是有可能的。
郑宛宜敢这么做,那就是拿自己的生命在做赌注,也许她心里已经绝望了吧。
裴母不顾她的意愿让她强嫁给了马凉,她根本不会爱上这个毁了自己一辈子的男人,更遑论是为他生下孩子。
就季重莲所想,郑宛宜恨她,恐怕更恨马凉,在离开时没趁势给马凉母子下些砒霜什么的那也算是她手下留情了。
“这个女人!”
裴母脸色铁青,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茶杯盖都移了位。
没想到郑宛宜还有这样的魄力和胆量,从前还真是小瞧了她!
那一次马凉虚耗过度后,裴母就让大夫来细细为他诊治过,大夫说得很含蓄,但内里的意思不难明白,精虚耗尽,需要时日调养,但今后还想要再有子嗣,那却是难了。
原以为郑宛宜能为马家留下血脉,可这个女人她……
裴母恨得咬牙,犀利的目光却是隐隐扫向了季重莲。
郑宛宜有一次来裴家诉苦时,终是扛不住向裴母道出了实情,她是买通了马凉算计季重莲,却不想事情的走向完全超出她的预料,最后竟然是她与马凉做出了苟且之事,她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可一切已成事实,不能挽回,她除了后悔,再没有其他。
当然,让郑宛宜后悔的不是算计了季重莲,而是她为什么不早一点下手,或许应该从其他方面,或许还应该更狠一些。
但是,这一切又能怪季重莲吗?
裴母沉默了,若是她站在季重莲这个位置,有人想要她身败名裂,估计她已经将那人置之死地了。
季重莲不是傻瓜,不会等着人去陷害,她只是采取了反击而已,怪就怪这俩个人的头脑没有别人灵光,这才中了计。
裴母这样想当然不是站在了季重莲的一边,只是她这个媳妇如今在贵妇太太圈里的影响力,连她都不可小觑,更何况方丈大师还隐隐站在季重莲的一边,这不过才一个月的时间,都派小沙弥来了两三次,不是请季重莲去坐坛讲经,便是品茶论棋,就连她当初那么精心礼佛也没受到过方丈大师的这种待遇,她心里的忌惮可想而知。
马太太又哭了起来,“他妹子,你说如今该怎么办?凉儿吃药补养,还有咱们过日子哪样不需要钱啊……”
裴母面色沉沉地看了一眼季重莲,“阿衍媳妇,你舅母已经求到咱们跟前来了,你说该怎么办?”
就因为马凉这事,裴母已经拿了一千两给他们母子,就算吃着补药过着小日子,那至少也能够好几年的嚼用,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被郑宛宜全给带走了,若是让她再补贴,她心头不也痛着。
索性现在管着家的是季重莲,裴母直接将这个烂摊子扔给了她。
马太太的目光也看了过来,季重莲默了默,才正色道:“表嫂这么多年都待在裴家也没地去,如今骤然离开,是不是去了她外祖家?咱们要不使人去找找,说不定能找到。”
季重莲说这话时问询地看向了裴母,其实郑宛宜与她外祖家的关系是说断不断的,她外祖家的光景也不太好了,跟着裴母好歹还吃穿不愁管着家呢,但回到外祖家可能就一副薄嫁妆就打发了,当初郑宛宜就是看得很清楚,所以才死赖在裴家不走。
“若是找不到呢?”
裴母黑着一张脸,马太太的目光又从裴母那厢转向了季重莲。
“若是找不到的话……”季重莲状若沉思,片刻后却是冷笑了一声,道:“表嫂做了初一,也别怪咱们做十五,她不仁,咱们也就只能不义了!”
“这是个什么说法?”
马太太眨了眨眼有些不太明白,裴母的脸色却是不好看了,她隐隐猜到了季重莲接下来要说的话。
“表嫂当初嫁与表哥虽然没有办什么宴席,但到底是明媒正娶,这婚书也是在官府衙门里备了案的,她竟然卷了银钱逃走,咱们就去官府里告她一状,这事就将给官差办了,相信四处被通缉着,表嫂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季重莲抿了抿唇,目光转向了裴母。
没错,这样做确实是将郑宛宜往死路上逼了,有本事她就守着那一千两银子终老,隐姓埋名,再也别在人前露脸,若是她不回来自首,一辈子都要过着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
不知道怎么的,季重莲隐隐觉得郑宛宜是个潜在的危险,只要一天不找到她,是一天不能让人放下心来的。
郑宛宜如今能够那么狠,指不定将来转过头就来报复他们了。
这一点季重莲想到了,裴母略一思忖后也想到了,郑宛宜绝对不可能会感激她,今后裴家与马家就是郑宛宜的仇人,只怕要至死方休了。
“这个主意好!”
马太太这下也不抹泪了,拍掌站了起来,恨声道:“这贱人的外祖家也不用去了,不过是个破落户,她揣着银子回去还怕他们惦记着呢,一定是跑到别处去了,我回头就去报官,她休想就这样一走了之,我要让她一辈子都不安生!”
裴母叹了一声,缓缓摇头,“如今看来也只有这样了。”
“那他妹子……”马太太搓了搓手,显得有些局促了起来,半晌才扭捏道:“如今咱们家都被那个贱人给掏空了去,你可不能不管咱们娘儿俩啊!”
裴母一怔,脸色也有些僵硬了起来,季重莲却是笑着站了起来,道:“舅母多想了,母亲绝对不是这样的人,这么些年过来您还不知道她的性子吗……”
季重莲对马太太说着话,又转头对身后的采秋吩咐道:“去,带舅母到帐户支一百两,先应应急。”
马太太顿时便笑逐颜开,看季重莲也亦发顺眼了。
这次裴母没说话,倒是她这个儿媳妇开口解了围,马太太不是傻的,自然看出了点端倪,今日她也不能要多了,能拿上一百两就先拿上吧,到时候没有了再到裴家哭一回穷,裴母总不会对他们母子见死不救的。
采秋带着马太太到帐户支钱去了,裴母看向季重莲,冷哼道:“前不久我才支了他们一千两银子,那还是我的私房,你倒是大方,就会从公中出。”
“母亲,我还不是为您娘家的侄儿着想,他们若是过得不好,您不也是寝食难安吗?”
季重莲笑着看向裴母,倒没觉着一点难堪,马太太的确是用钱就能打发的人,那倒是不用人多费心,再说公中的收益也不是不好,两家的主子如今也不过四人而已,那嚼用是绰绰有余的。
“家里的钱财良田最后还不要留给阿衍的,你是他的妻子都没意见,我自然也没话说。”
裴母虽然话说得硬气,但最后占便宜的还是她娘家人,她犯不着在这事上一直揪着不放,不过能这样轻松地就打发了马太太,她心里也松了口气。
郑宛宜真是让她太失望了,裴母心中也知道,从她出逃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之间从前的情谊就烟消云散了,再见必是死敌!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又接着说道:“母亲,咱们周济马家虽然也亏不着什么,但我想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花个几百两银子为他们置办了田地,这样他们有了进项,今后的日子好过了,想来舅母也不会时常来寻母亲抱怨了。”
裴母从前的做法是治标不治本,拿的银子再多那也跟流水帐似的经不住花,有了自己的良田进项那就不一样了,马家母子从此要自给自足,别以为伸只手就能要到钱万事不愁,不付出劳力的收获,永远不会有人珍惜。
马凉当初受了郑宛宜的蛊惑想要暗害她,但他自己眼下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就绝嗣不举这个苦楚恐怕也足够他痛苦一生了,季重莲知道自己不能真要了他的命,那样的话无疑是与裴母成仇了。
眼下季重莲能退上一步为马家母子打算,倒是让裴母感到有些意外,不得不对她另眼相看几分。
“你这主意不错,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若是将来我不在了,还有谁能照拂他们母子,有了自己的产业也好。”
裴母沉吟良久才点了头,今日她与季重莲难得想法一致,还是在同样的两件事情上,这真是不容易啊。
“那媳妇就去办这事了,尽快来给母亲回话。”
季重莲向裴母施了一礼,带着采秋便想要离开,就在她跨出门槛的那一刻,裴母却是出声唤住了她,犹豫再三后,裴母才迟疑道:“你觉得宛宜……她还会不会回来?”
季重莲眼波一转,抿了抿唇,淡然道:“会!”
只是郑宛宜会躲在暗处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就像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趁他们不备之时便会扑上去咬上致命的一口!
裴母心中一颤,缓缓捏紧了手中的念珠。
小橙子给同学抢盆子,结果被盆子把嘴唇皮擦掉了一块,疼得直掉眼泪,哎,我想了想,幸好不是把脸皮蹭破了,也算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