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柔柔地吹过,镂空的格子窗棂轻轻作响,最后一抹余辉投了进来,洒在裴衍那一身银色的甲胄上,泛起粼粼的波光。
他就那样踏步而来,唇角含笑,一双黑眸犹如深不见底的幽潭,好似要将人溺毙其中。
季重莲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后跌退一步,整个人还觉得尤在梦中。
离开时是那样的急切,归来是却又是那样的突然,她只能怔怔地看着他亦发刚毅俊美的容颜,张了张嘴,却恁是吐不出一个字来。
裴衍随意地坐在了圆桌旁,伸手便取过茶壶倒了一杯水,仰面喝了下去。
看着那带着蜜色的喉头不自觉地顺着他喝水的动作而滚动了一下,季重莲只觉得面红心跳,忙不迭地转过了身去,一双手紧紧地攀上了自己的衣襟。
这样的场合,她不该呆在这里的,孤男寡女,到时候可是说也说不清的。
怪不得裴氏急急地请了她来,定是裴衍想要见她!
季重莲咬了咬唇,想她自诩聪明,竟然上了这种小当,当真是……
一双小拳头在身侧握得死紧,裴衍看在眼中,不由轻笑出声,“多年未见,你就是这般迎接我的?”
“谈什么迎接?本来就是你诓了我来!”
季重莲跺了跺脚,这样的不合时宜的地方,她是不能再呆了,若是裴氏要怪罪,她下次再来好好说道。
哪知脚步刚刚抬起,身边就好似卷起了一阵旋风,银色的光芒一闪,裴衍已经挡在了她的面前,“别走!”
“你……你别欺人太盛!”
季重莲咬了咬唇,目光在触及裴衍那双深邃到眼底的黑芒时才是陡然一惊,脚步向后跌退,谁知道肩膀却被他的大手给钳制住了,一时进退不得。
“我再不回来,是不是你已经成了别人的媳妇?”
季重莲的个子不矮,但裴衍却是更加高大,宽厚的身影笼着她的娇小,让他不得不倾身向前,温热的气息就要喷在她的面上。
这样的口气,更像是质问!
季重莲将头撇向了一旁,不由气得嘟起了唇角。
这算什么,一走就是六年,回来便是质问,她犯得着呆这里受这种罪吗?
“莲儿,别闹了!”
裴衍这般温柔的语气,就连他自己心里也是吃了一惊,总觉得六年的时光一划而过,仿若昨天一般,她一身洁白无暇的月华裙,静静地站立在窗边,就像遗世独立的雪莲一般,圣洁而高贵,让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沉沦。
时光的流逝并没有拉开彼此的距离,只是让他们成长了起来。
当年唇红齿白的小女孩终于长成了纤纤少女,眉眼更加精细,身形玲珑有致,仿若成熟的水蜜桃,已经泛出诱人的色泽,只等着良人的采撷。
“裴舅舅,你在说什么笑?”
季重莲忽而一笑,低垂的眸中骤然泛起了一抹狡黠的光芒,她原以为与裴衍的关系还达不到这般熟稔,却又全然没有陌生的感觉。
仿佛他的离开只在昨天。
她还能够回想起那恍若满天繁星的萤火虫,她还能记得他为她擦拭伤口时那指间的温度……
“那你可还记得我说过的话?”
裴衍也笑了,缓缓放开了季重莲,退后一步,这才能将她看得更清楚。
少女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带着纤柔与细致,圆润的鼻头,小巧的红唇,连咬在唇上的贝齿都泛着莹润的光。
他记得她的乌发最是柔顺,一握都握不住,只是此刻却被一根发簪挽在了脑后,露出她白皙的脖颈,向下沿伸,透过敞开的襟口,隐约可见那精致的锁骨……
“不记得了!”
季重莲理所当然地昂起了头,这样的距离的确可以将裴衍看得更清楚,自然刚才被忽略的也无所遁形。
裴衍的眸中布满了血丝,俊逸的面容也难掩憔悴,刚才他一半的身形隐在暗淡的光线中无法看清,隔得近了,季重莲才看清他的发上甚至都蒙了一层细灰。
“你这是……怎地这般模样?”
季重莲略微有些惊讶,既然裴氏说过裴衍回到丹阳只是早晚的事,他也无需这般赶路,生生熬成了这副模样,这一路上得吓坏多少人啊!
“还不是为了早一天见到你!”
裴衍无奈地叹了一声,料理完古云寨那帮人后,他又接了任务,好不容易一切妥当了,再回过眼日子已经到了九月中,他马不停蹄了赶了将近一个月的路,就连驿站的官吏都以为他家里出了大事,忙不迭地一路通禀为他备好了轮换的马匹。
就这样风尘仆仆地赶来,比预计的日子提前了好几天,瞒过了本家的人,也只是为了先见季重莲一面。
“呸,不害臊!”
季重莲啐了一口,红着脸转过了头去。
裴衍踏前一步,不容反抗地牵起了季重莲的手,直到她羞恼地怒瞪向他,他这才认真地说道:“除了我,你谁也不能嫁!”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你我能说定的?”
季重莲咬了咬唇,只觉得心中砰砰直跳,也许她早就在等着这一天的来临,俩人说出的话语就像无数只的蜜蜂在耳边嗡嗡叫着,扰得她心神难安。
“说得对!”
裴衍这才咧唇一笑,双手不自觉地环起撑在了脑后,带着一丝少见的不羁和潇洒,“所以这次回丹阳,我便让姐姐去季家提亲,你就乖乖地等着做我的新娘子吧!”
“等你提了亲再说!”
季重莲不觉翘起了唇,也许只有对这个男人她才不会觉得抵触和抗拒,这般地水到渠成,似乎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可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了他呢?
是第一次被困柴房时,仿若天降奇兵一般的大救星?
还是在广福寺时又一次救她于危难时的神勇?
亦或是他离开时为自己庆生的浪漫,及至送她回季家时为她清洗伤口时的温情?
他们总共不过才见了三次面,满打满算就连今天也一并都超不出五根手指,可她对他却是那样的熟悉,是因为裴氏的话语中总是离不开这个让她心疼的小弟弟吧。
裴氏说,裴衍小时候调皮,爬树的时候摔了下来磕在了石头上,至今脑后还有着两指宽余的疤痕,只是被乌发给遮挡住了。
裴氏还说,从前府里惯爱养些小动物,兔子、金鱼、小鸟,还有乌龟,但最后都一一消失不见,大人们都奇怪了好久,谁知道竟然是进了裴衍饲养的那只猎犬的腹中。
这样调皮捣蛋的孩子,季重莲可以想见裴衍成长的童年是多么快乐,多么地无忧无虑。
直到有一天,裴父入了冤狱,裴家也一瞬间从天堂跌入了地狱。
小小的孩童几乎一夜之间便长大了,以别人不知道的速度迅速坚强和勇敢起来,并且立誓要出人头地。
而今天,裴衍终于做到了!
连季重莲都在心里止不住为他呐喊欢呼,裴家沉寂了那么多年,如今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好!”
裴衍轻轻应了一声,眸中是化不开的笑容,多年之前他便生出了这番渴望,要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可看着眼前巧笑倩兮的人儿,他除了动容,心中还升起一抹久未有过的平静与安宁。
世事多变,命运跌宕,曾经,他也以为自己会一条路走到黑。
可如今,到底让他逮住了一抹希望,而季重莲更是他人生道路上不可缺少的阳光,照进他内心里阴暗的角落,用微笑抚平那些血腥的印迹和过往。
她的笑很轻很淡,甚至带着点俏皮和亲昵的意味,让他觉得异常的温暖。
“等着你大哥娶了亲后,我便到你家提亲去!”
裴衍眸中笑意温软,终究忍不住伸出手来,轻轻勾起季重莲面颊边垂落的乌发,挽在了她的耳后。
指间不经意间碰到她的耳垂和耳骨,季重莲的脸立时红了一遍,赶忙将他的手给打掉,引得裴衍一阵大笑。
“好了,快走,你姐姐来了!”
暮色中,季重莲见着裴氏的身影款款而来,身边还跟着个丫环,她赶忙将裴衍往后门拉去。
就算裴氏早知道裴衍要来见她,也不能让她亲眼撞见俩人相会的场景。
见季重莲拖攥的辛苦,裴衍便顺着她的意思向后门而去,只是唇边始终噘着一抹浅笑,直到季重莲将他推出了暖亭,他这才停住了脚步,转头,声音沉沉地说道:“莲儿,等着我!”
“肉麻!”
季重莲吐了吐舌,在裴衍的轻笑声中,一把将后门给重重关上,还不忘记落下了栓子,这才赶回正中的圆桌旁坐好了,只一颗心却是咚咚地跳个不停,就像要从喉间蹦出来了一般。
她刚刚调整好表情,裴氏已经踏了进来,身后的丫环提着一个重重的食盒,隔着老远,便闻见了一股子饭菜香味。
“这般快就好了?”
季重莲深吸了一口气,理了理略微有些皱褶的衣裙,笑着迎了上去,就好像刚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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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氏狐疑的目光四处转了转,果然没见到其他的人影,这才转向季重莲,想要从她面上看出点什么,却发现竟是徒然,眼前的少女要比她想像中更加镇静。
裴衍说他今日最迟酉时末会赶到,她掐算着时间,故意在酉时中离去,留下了季重莲一人在暖亭,她的苑子裴衍熟悉得很,自然能够轻车熟路地找到这里。
这小子提前让人送了信来,却不想让别的人知道,巴巴地央了她将季重莲请了过来,难道竟是没有见上一面吗?
季重莲看着丫环摆上了色香味俱全的饭菜,这才拉了裴氏落座,笑数着桌上的菜色,“糖醋莲藕、脆皮松鼠鱼、辣子鸡丁……呀,竟都是我喜欢吃的,七太太有心了。”
季重莲笑着道谢,裴氏却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试探着问道:“刚才没有别的人来打扰吧?”
“怎么会呢?”
季重莲笑着摇了摇头,“我来七太太这里也不是第一回,那些丫环婆子自然知道避讳,再说这暖亭里清静得很,还是七太太安排的地方好。”
“喔……那就好。”
裴氏迟疑地点了点头,兴许裴衍终究还是晚了一步,说是今日到,指不定要挨到晚上去了,她又不可能将季重莲留着过夜,这下该是错过了。
季重莲高高兴兴地用了膳,只觉得今日胃口大好,回头裴氏送她出门时,她和往日一般拉着裴氏的手,热情地邀请她来参加季崇泽的婚事,俩人又闲话了一会,碧元才扶着季重莲上了车。
看着远去的马车,裴氏脸色一沉,这个死小子,竟然敢耍着姐姐玩了,人她是巴巴地请了来,可到底是见还是没见啊?
回程的马车一颠一颠的,季重莲闭目靠在车中的软垫上,只唇边噘着一抹隐秘的笑容。
车内光线暗淡,碧元自然没有察觉出异样,只带着崇拜的口吻激动地说道:“姑娘,裴家舅老爷要回来了,就是那位在广福寺救了大家的英雄,听花妈妈说如今可是升了大官了!”
“嗯。”
季重莲淡淡地应了一声,唇角的笑容却在缓缓拉升。
裴衍是回来了,她刚才已经见过了。
时间太短,她甚至来不及细问他在西北的点滴,虽然裴氏会告诉她,但这小子向来报喜不报忧,外人只看着他一路高升,却不知道这样的军功是用多少鲜血和汗水铸造。
那银色的甲胄恍花了人眼,可掩埋在其下的又有多少伤痕累累呢?
想到这里,季重莲不禁轻叹一声。
军功立业不比求学出仕,自古文人看不起武将,他们又哪里知道正是因为有了这些人保家卫国浴血奋战,他们才能在太平盛世之下豪言阔论,抒展抱负。
军人是可敬可佩的,季重莲天生对军人存有好感,所以裴衍要从军时,她心里虽有担忧,但更多的却是祝福。
潜龙入水,飞鹰展翅,裴衍早就有了他的志向,这是谁也拦不住的!
“也不知道大表少爷能不能也像裴大人一般……”
碧元一脸激动地絮絮叨叨,季重莲听在耳里却有另一番滋味。
算算日子,裴衍如今回到了丹阳,她的大表哥石勇应该已经到了西北,若是可能,她定要拜托裴衍多多照顾着,不管怎么样,安全和性命最重要。
不然,若是石勇有个什么意外,她当真不知道以什么面目再来面对大姑母季明惠了。
原本心中的雀跃骤然像折了翼的蝴蝶一般摔落在地,季重莲就着软垫倚在了车壁上,沉沉地叹了口气。
十月二十二是季崇泽成亲的吉日,在这之前,季家一众亲眷都赶着归来。
三老爷季明忠听说远在南洋办货,实在没办法及时归来,但容芷却是亲自来了,还带上了好几车的重礼,真正是羡煞了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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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氏带着季重莲等候在二门,看着披着烟霞色镶银鼠毛大长披风,头上插着攒枝杏花赤金扭丝镶翠玉头面的容芷款款而来,她面上带着清浅的笑容,通身的气派更是雍容华贵,与一身浅杏色团花夹袄妆容清淡的姚氏一比,自然是要胜出一筹。
容芷什么都挺好的,待人亲切,落落大方,只是跟了季明忠好几年却一直无所出,求访名医无数,只说她先天宫寒不易受孕,这辈子怕是无子的命了。
所以看着姚氏能够娶上儿媳妇,她心里到底有许多感慨的。
“姚姐姐!”
容芷先对着姚氏行了礼,姚氏淡淡地应了一声,“辛苦了。”
姚氏是正室,容芷只是平妻,按理说这样的场合姚氏不必来接的,但容芷这次又是代表了季明忠,所以面上姚上还非得走上这一遭。
季重莲这才向容芷见礼,却被她一把握住了手,将季重莲左右看了看,才笑道:“五姑娘真是越长越俊,我看着都喜欢!”
“三伯母说笑了。”
季重莲一脸娇羞地低下了头去,容芷又说笑了几句,几人便携手往宣宜堂而去,回了季家容芷自然第一时间要先去拜见季老太太。
季重莲刚陪着坐定,外面便是一阵响动,芝萍进来禀报说是大姑奶奶季芙蓉已经到门口了。
季重莲忍不住激动地站了起来,容芷便笑道:“看看五姑娘,接我时尚没这般热心呢,她们果真是姐妹情深。”
季老太太笑着对季重莲点头,“既然大丫头回来了,你便去迎一迎。”
这次季崇泽成亲,大太太称病没回来,大老爷更是公务繁忙走不开,季芙蓉也算是大房的代表了,只是童经年没跟着一起回来。
“是。”
季重莲行礼告退,出了屋后又唤了小轿再次奔向了二门。
赶到二门时,季芙蓉已经落了马车,她正半侧着身子,目光微仰落在四十度角的屋檐琉璃瓦上,梳了个圆髻妇人头,一袭浅紫色绣芙蓉花的月华裙包裹着她纤瘦的身形,外面罩着件薄薄的对襟金线夹袄,整个人显得越发地单薄了。
季重莲立定在不远处,像是怕惊扰了她一般,只轻轻地唤了一声,“大姐姐!”
季芙蓉似乎并没有被季重莲这一声唤回神思,她身边已做妇人打扮的墨菊却是看到了季重莲,忙扯了扯季芙蓉的衣袖,低声道:“奶奶,五姑娘来了!”
季芙蓉这才怔怔地转过身来,只是这一照面,季重莲忍不住吃惊地捂住了唇,快步走了过来,一把便将季芙蓉的手握住,咬唇道:“大姐姐,你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季芙蓉原本是鹅蛋脸,可如今的脸颊瘦得削尖,下颌骨生生地突了出来显出几分怪异,脸蛋上没有了肉,便衬得眼睛尤其大,眼窝微微有些凹陷,泛着青色。
季芙蓉这憔悴的模样看着竟是比容芷还大上几岁,要知道她今年才十八岁啊,花一般的年纪,却让人深深感觉到了凋零前的寂寥,季重莲止不住地心酸。
季芙蓉一手抚在自己的脸庞,不由牵了牵嘴角,连嗓音都带着几分沙哑,“这模样吓到你了吧?早知如此我便不来了,若是祖母见了一定更难过……”
“这里不适合说话,你跟我来!”
季重莲左右看了看,牵着季芙蓉便上了小轿,好在这小轿内里宽敞,即使坐着俩人也不显得拥挤。
碧元在轿帘外问了一声,“姑娘,咱们是去宣宜堂?”
“先回翡翠潭!”
季重莲沉吟道:“你去宣宜堂回禀一声,就说大姐姐陪我去换身衣服,到时候再一起来拜见老太太。”
碧元领命快步去了,墨菊则陪着她们一路回到了翡翠潭。
在轿上季重莲不好多说什么,只一直紧紧地握着季芙蓉的手,内心却泛起一阵阵翻涌的怒气。
他们好好的姑娘嫁到童家去,这才几年的光景,生生地熬成了这副模样,她真想去看看,那里是不是龙潭虎穴吃人不吐骨头?!
枉自大太太还在上京城,难道就照看不了自己的女儿?
季芙蓉却摇头感叹,这一趟她真不该回来!
翡翠潭的正屋里静悄悄的,季重莲特意吩咐了红英守着,谁也不敢进来打扰,连墨菊都站在了门外廊下候着。
季重莲憋着一口气,右手不由揪紧了衣摆,看向季芙蓉,“好了,眼下没人,大姐姐且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能有什么?”
季芙蓉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大夫也来看过,就是身子骨弱了些。”
“大姐姐当真不愿意说吗?”
季重莲眼眶一红,眸中泛起了点点晶亮。
季芙蓉身子弱成那般,只要眼睛没瞎谁都看得出来,可原因是什么,好好的一个健健康康的大姑娘,怎么就会变成了这般?
季芙蓉摇了摇头,就家里那堆破事,她怎么好和季重莲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说道?
既然已经入了童家的门,如今她就认命了。
但认命归认命,到底还有一些想不通,她的命运怎么会破败如斯?
季芙蓉有些恍惚,目光在房中四处打量,那靠窗的软榻上仍然铺着大红蜀锦的垫子,只是颜色有些泛着沉旧,每次来季重莲屋里,她们姐妹几个总喜欢窝在上面打闹调笑一番。
想起那样的时光,当真是一去不复返了。
“二妹妹与三妹妹回了吗?”
季芙蓉沉湎在回忆中,唇角不由翘起一抹笑来。
季重莲默了默,她没办法逼着季芙蓉讲出她不愿意说出的一切,但就这样让季芙蓉去到宣宜堂到底不行,不说季老太太会吓一跳,容芷与姚氏还在坐呢,她们又会怎么想?
“大姐姐跟我进去,我为你上个妆!”
季重莲牵着季芙蓉的手进了内室,虽然她有些不情愿,但也硬是被季重莲给按在了镶着莲花镜的梳妆台前。
这些胭粉脂膏也是她平日里惯用的,季重莲十指翻飞,几乎不停地在季芙蓉面上忙碌着,口中却是轻声道:“三姐姐怕是还要过几天才到,你又不是不知道曾姨娘的脾性,大哥哥都娶亲了,她说不得心里要拧上好一段日子……”
从前的三房便是曾姨娘压着姚氏,与其说是曾姨娘霸道,不若说姚氏淡然,懂得以这种冷处理的方式获得这份妻妾和平共处的机会,这已实属不易。
再说这次容芷代表季明忠回来,曾姨娘若是见到了,只怕又要气上一段时日,这好不容易静下的心气铁定又要翻涌而上。
季芙蓉闭着笑了一声,“还是家里好啊!”
做姑娘的时光总是最美的,被人疼着宠着捧在掌心里……回忆起这些快乐的时光,季芙蓉心中怎么会没有感慨?
“五妹妹!”
季芙蓉一把握住了季重莲正在忙碌的手,透过铜镜中的影像对上了那一双明亮的眼睛,“今后让祖母好好给你选个人家,不要像我一般。”
季重莲微仰了头,止住了眸中要滴落的泪花,鼻头一阵酸涩,她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强自扯起了一个笑容,“说这些干嘛,横竖轮不到我操心。”
“二姐姐有了喜讯,这次怕是不能来了。”
季重莲吸了吸鼻子止住了泪意,画好了妆后,季芙蓉的头发也有些散了,她顺道便将那老气的圆髻给打散了,给重新挽了个弯月髻。
“那真是太好了!”
季芙蓉满含欣慰地点了点头,“二妹妹在郡王府定也不容易,若是她能一举得男,将来这地位也算是稳了。”
季重莲默然地悲哀,女人似乎除了宜室宜家相夫教子,这辈子便再无其他指望了。
不知怎的,这样想着,她心里无法抑制地便泛起了一股深厚而浓郁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