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金陵城的北城墙上,灯火通明里一片沉重的死寂,白青岩身着铠甲与李恪提剑并肩而立,遥望着百里外欢霄达旦的戎狄大营,神情凝重。
李恪也是一早接到消息就赶了过来,可人都在城墙上站了一天了,那戎狄大营里却是分毫没有要攻城的迹象,除了最早那封挑战书,便一直窝在那片荒漠里喝酒吃肉照旧,好像说要干架不过是随口的戏言,在对面晃荡着刷存在感才是此行的目的。
李恪虽然从小受父亲李威的言传身教,但真正面对战场还是头一回,观望了一天也终于忍不住向白青岩请教,“白将军看来,戎狄究竟是何用意?”
白青岩并不觉得对方是在耐心等他主动交出人头,思量半晌儿也有些不确定的摇了下头。
李恪攥了攥拳头,“早上我便已派人八百里加急将消息传回了京城,如今批示未下,戎狄又是这般诡异的做派,那我们是打还是不打?难道就这样两两相望,干耗着?”
白青岩听了,转头语重心长的拍了拍李恪的肩膀,笑着道:“我听说你父亲是虎威大将军李威,说起来早些年我与你父亲还曾会过几次面,却是个有勇有谋令人钦佩的英雄人物。想来虎父无犬子,你可想过若是你父亲今天站在这里会如何看待这场战事?”
李恪脸微微一红,惭愧的垂下眼睛,“晚辈不才,虽一直受着父亲教导,然并未有机会真正体验过战场,有的也不过是些纸上谈兵的想法,断不敢妄自尊大辱没了家父的声名。”
“你小小年纪能有这份坦荡的心性和见识却是难得,不必觉得羞愧。经验都是慢慢累积起来的,你日后未必会比你父亲差了。”白青岩真心赞赏的笑了一下,回身遥望着远处的火光,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北地的情况与其他边境不同,两国相接甚近,攻或守都要考虑场地和附近居民百姓的问题。若对方单只是为了挑衅,自行退去最好,免去一战也可免去百姓遭受战火荼毒牵累。可若对方执意攻城,我们便不可死守,必须将战场尽量拉出去。这也是为什么驻守北地的将领皆遵行凡战必勇的原因之一。这一次事出突然竟是叫戎狄抢占了先机,直接逼至城下,确实有些难办。所以只要对方不动,我们就不可随意妄动,先静观其变。”
说完又沉吟了一下,喃喃道:“我总觉得这一次有些不对,戎狄人或许另有目的,只是不知为的什么。否则对方不会抢占了先机却故意拖延不发……”
其实白青岩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个猜测,便是事关铁矿地图的问题。与其说戎狄为了安稳内乱而不得不联合发兵,最主要的应该还是想要夺回地图。可这件事却不能提到明面上来说,对方显然也有人顾忌这一点没有直接挑明。
想到挑战书上除了指明要他的人头之外,还有一条就是要霍家的女儿,白青岩可以确定对方已经猜到除去自己手里的两张地图另外两张已落在了霍家女儿的手里。对方没有立刻慌张,大概是觉得先前从克尔多手里夺得的地图在自己手里安稳无虞。四张地图缺一不可,与其胆战心惊的防着人再去偷,不若先发制人直接将霍家女儿抢回去,由自己拼齐四张地图。
只可惜,对方万万想不到他眼中的霍家女儿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早已将四张地图拼凑完整,这会儿去寻铁矿的人马大概都快到了。
那么他们也便不惧这么耗着,反正耗下去于粮草供应上双方都占不着便宜也吃不着亏,可打起来的话,还是他们这边的百姓率先遭殃。
李恪虽然没明白白青岩后面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前面那番话却是令他狠狠的震撼了一下,不由恭敬的弯身一揖,“白将军心怀百姓,今日之言晚辈受教了。”
白青岩欣慰的点了点头,沉声道:“再等等看吧……”究竟会如何发展,大概只有等王爷出现才能知晓,也不知王爷打算养伤养到何时。
被白青岩念叨的某位王爷此刻正在城下的马车里。天四立在车外低声向车内请示,“王爷是否要上城墙看一看?”
苏辄淡淡的问了一句,“如今城外是什么情况?”
天四回道:“方才属下到前面打探了一下,据说戎狄大军驻扎在百里外,彻夜欢腾,却似乎没有要动的意向。”
“他们也不过是仗着我们不敢轻易开战,在那儿瞎蹦哒图个畅快罢了。”苏辄嗤笑了一声,掀开车帘扫了一眼城下的兵力和守备,略满意的点了点头,方抬眼朝城上望去,“白将军此时可是守在城上?”
“白将军从早上就在了,另外李恪李公子也随行在侧。”
苏辄挑了下眉,倒是有些意外李恪竟然如此自觉,看来李威还算养了个好儿子,若不论对阮清那点小心思,这厮将来或可是个人才。
苏辄放下帘子,忽然问了一句,“听阿煜说白雀那个丫头跟李恪有些苗头?”
天四回想了一下两人在一起鸡飞狗跳的画面,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属下不知煜小侯爷为何要这么说,但属下瞧着这两人素有些不对付,几乎一见面就打,倒是更像有仇……”
苏辄懒得跟没见识的属下浪费口舌,直接道:“等明日一早你就叫人去给白雀递个消息,说李恪在城上陪着她爹辛苦守城。”
天四莫名其妙的应了一声,心里却禁不住担忧,这个时候将白大小姐引上城墙,王爷是唯恐天下不乱,戎狄不进攻便先给自己添上些乱子不成?
“回吧,这仗暂时还打不起来,便叫他再拖上几日也无妨。”苏辄淡淡的吩咐了一句。
天四立马跳上车,挥鞭回转。
果然正如苏辄所说,这一仗一直没有打起来,戎狄辛辛苦苦的集结了大军开拔到金陵城下,却好像忘了自己来干什么,只当自个儿是集体出游野炊,日夜守在那荒凉的沙堆上喝酒吃肉,香气都能飘出百里漫上金陵城头。
期间,霍骁倒是等不及偷偷派亲兵来递过一封信,再次提及霍家那个令他见之倾心念念不忘的女儿。不等白青岩将信转交给苏辄,李恪便是怒火冲天的回了对方一句,“她病了,最近不见外客!”
如此直接而又逼视对方的回话,白青岩几乎不用想,那霍骁的脸色一定比营中炖肉的大锅锅底还黑。
不过,当白青岩收到苏辄要他代为回复的答复之后,突然觉得李恪真乃实诚人,人家王爷干脆来了一句,“查无此人”。这不是要气疯对方的节奏么?
什么,你说查无此人,那他先前见到的那个是鬼不成?
要真是鬼说不定霍骁心里还好受些,可这不是明摆着告诉霍骁:别傻了,你被骗了,什么霍家女儿,不过是咱们逗你玩呢!想要地图,还是乖乖交出自己手里的那份再说吧。
霍骁哪里会舍得将好不容易抢回来的地图奉上,他现在唯一的筹码就是霍尔多那一份地图,若是连最后这一份地图都失了那就真的与宝藏绝缘了。
如此一来,霍骁倒是确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对方果然未能拼凑完整地图,先前派来那个少女,不过是抛砖引玉,让他知道地图的秘密已然被人窥得,引他不得不前来,拿最后一份地图出来交换。
想到这一点,霍骁就更不敢贸然攻城了,无可奈何之下也只得避重就轻的与同行出战的飞鹰首领“坦诚”匕首的秘密,两方暂时保持按兵不动,以匕首之事为先。
这样又拖耗过去四日,苏辄的伤只要不剧烈动作,基本已经没有大碍,然而上报朝廷的批示却迟迟没有回应。
如今太子监国,太子是什么打算苏辄大概能猜到一些,无非就是装聋作哑逼他现身金陵城上,好抓他的把柄。只是太子没有想到苏辄故意拖延不现身,不是害怕泄露行迹,而是也在等一个契机罢了。
他本就没打算能够好好的回京,在北地公开是早晚的事。太子自作聪明,却不知到底是要对付他定王府,还是要对付其他什么人。
苏辄幽幽的看向这几日一直莫名闹别扭的某位郡王殿下,颇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承帝病重,七皇子年幼又危在旦夕,现在唯一能够威胁到太子地位的,除了深受帝后喜爱的保平郡王也没有别人了。
却是不知太子从何处得来阮清很可能是帝后的亲生儿子的消息,竟是吓得当即按捺不住出手,这般颠覆以往的雷霆作风倒令苏辄这个曾经的师父都惊艳了一把,也甚感好笑。
为了阮清的安危,其实直接公开女儿家的身份最为妥当,可苏辄终究还是抱着一丝私心和忌惮,在此之前他不允许出现任何差错。
不过是多费些心神罢了,他苏辄从来不惧阴谋算计,为她豁出去一回又如何?
可即使他能为她舍弃一切,她是否愿意心甘情愿的呆在自己身边?
想到这,苏辄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