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你聪明!”阮清欣喜的击了下掌,忙从框里粗细长短不一的针里头挑了一根比较好拿捏的粗长大针,捡着一股颜色最为漂亮的深绿色丝线费力穿上。然后像模像样的捏起雪白的麻娟开始缝合袖子。
小全子虽不懂针线绣活,可看着摄政王那行云流水般的诡异针脚,一时佩服的忘了提醒需得先将衣料翻过来从内测走线,只眼巴巴瞅了将近一个时辰,看着那柔软洁白的衣料上显出一团巧夺天工的绿云,竟是不忍心再看下去,借口去给辛苦劳作的摄政王冲泡茶水匆匆的出去了。
当下了朝的定北王走进大殿,看到的便是一副美人席地盘膝,秀眉微蹙的晃动着雪白的手腕拉扯针线的娴静美景。殿内地龙烧的足,只着单衣也不嫌冷,此刻,那专心走线的小女子卸去了发冠,乌黑长发垂于身后松松的绑了个结,因不时焦躁挠头弄乱了发丝,有几缕软软的搭在耳侧,发梢沾了汗水打了卷贴在白皙的颈窝里,真真是叫人看了口干舌燥。
再看那一双如坊间妇人劳作时高高弯起袖筒露出的纤细光洁的手臂,孱弱的仿佛难堪绣花针的千斤重量,微微发着抖,可一双大眼却是一错不错的定在针尖上,下针如劈砍,大开大合,凶狠异常,不消几针便走完了半边袖子。
只观这副美景和速度,当真算得上心灵手巧的贤淑妇人一个。可定北王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这小妇到底在捯饬个什么。
于是,看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出声打断了专注的小妇,“殿下可是觉得那白绫太过单调,要添上些鲜艳的花样,好衬托殿下漂亮的脖子?”
这平地一声炸雷,顿时吓得专心锋芒的小妇一个哆嗦,那粗粗的针尖笔直的就穿透纤薄麻娟扎进了娇嫩的手指里,当即甩手痛呼一声。这一甩却没有松开手里的针,只拽的本就看不出真容的绣品皱作一团云砌般的绣球也似。
苏辄本无意吓她。只是早上挣扎醒来时发现自己寸缕不着,而枕边空空荡荡早冷了不知几个时辰,便觉心下不好,在床上喊了好几嗓子更是不见人来,那一整晚不得发泄完全的yu 火便是尽数化作可裂瓦焚墙的冲天烈焰,几乎将床幔烧成灰烬。
那一股子火便是在找来衣服穿上去往前朝议事后,全然转移到了无辜的文武百官身上。因着这段日子赈灾安民的紧要事宜,群臣不得不逼迫自己匍匐在定北王的淫威之下,事事恭顺,倒也逐渐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那定北王一进门,许多善于察言观色的就捕捉到了定北王脸上那一层阴郁寒冷。顿时间熙攘的大殿上噤若寒蝉,关于昨晚不眠不休想好的某些激烈言辞,试图在基本尘埃落定的今日朝会展露一番,申斥定北王宵小之态,趁机挟恩作乱,也俱都惜命的咽回了肚子里。只等别人先出了头,分担了定北王的怒火之后,自己在见机附和一二。
可谁知定北王压根没打算给他们开口发难的机会,直接命刘德安宣读了太上皇的旨意。寥寥数句,却是句句砸在了群臣的心尖尖上。
先是太上皇心疼年幼的摄政王不堪国事操劳一病不起,特允其静养休息,暂停三日朝会,三日后太上皇将亲自临朝听政。
另下旨命已经在返京途中的虎威大将军即刻回转戍边,死守边关,无诏令不得私自率兵回京,否则将以谋逆罪论处。
至于先前摄政王从南边借来的两路兵马,也需得在两日内全部撤走,延误者同样以谋逆罪论处。
当群臣听到摄政王将要静养下去,各路兵马撤走的消息时,第一个反应就是苏贼终于按耐不住要彻底夺权了,谁知还没等开口质疑发问,接着又听到太上皇要出关。这可真是一块巨石砸进了沉静的死水,激起万丈水花。
就在前几日听闻太上皇从鸾凤宫醒来,召见摄政王之后,群臣心里就有些拿捏不定,那传闻中早已驾崩的太上皇是不是真的诈尸了,而太上皇一复活,便召见了摄政王,随后摄政王就因病未在朝会露过面,群臣又暗暗揣测是不是摄政王才是谋君篡位的那一个,只是刚刚得逞就被太上皇雷霆拿下,如那废太子一般悄无声息的被圈禁了起来。
眼下听得太上皇即将临朝亲政,这一个猜测便长了脚似得跑满了众位大臣的脑海里。一时间各自暗暗心惊懊悔,生怕因自己先前迅速的投靠了摄政王而被太上皇秋后算账。又搞不清楚这定北王是不是几时与太上皇勾搭到了一处,联合做了一场戏。当下更是无一人敢在发声多言,只想着快些散了朝会,各自回家趁着这三日赶紧反省思考对策,以妥善的迎对昔日天子如今垂帘听政的太上皇的追究责难。
真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想到曾经相看两厌,恨不得互掐死对方的天子和异姓王会有联手一家亲的时候。这叫一干自以为摸到帝王心思曾斗胆进献谗言拔除苏家祸害的人臣如何能够安心自处?
眼看着本是群情激昂等待发难的百官最后垂头丧气的踉跄离去,烧在定北王心中的那一团火也算是消解了大半,本是要严惩那任性小儿的心思也缓和了许多,准备看小儿后续表现再决定是不是要狠狠追讨回来。
是以当苏辄进了门看到小儿并未趁机偷溜出宫私会情郎,而是乖巧认真的坐在地上钻研女红绣技时,便难得大度的想着饶了她这一回。听到小儿因自己惊吓的扎了手痛叫时,又不免自责心疼了一番,连忙快步走过去,抓握起扎出鲜艳红豆的手指,二话不说就放进了嘴里。
茹毛饮血这一个词语,小儿以前只在书中见过,只以为是那等不开化的蛮人才能干得出来,没想眼前这位衣冠楚楚的王爷也是个中好手,竟就这么逮着她受伤的纤指恨不能嘬出三斤新鲜血液来,嘬的她手指尖都麻了。
失血过多的小儿此刻便是煞白着一张脸,惊愕不定的望着嘴角染血的野蛮王爷,颤着声道:“想、想必王爷商讨了一个早上的政务口干舌燥的很,这血腥之物有伤肠胃,待我叫人送些爽口的茶水与您解渴可好?”
闻言苏辄慢慢松了口,似是意犹未尽的用舌尖添了一下嘴角的血迹,这样一个动作配上那张清冷俊美的脸,竟是有种妖魅的惊心之感。阮清又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挣脱了小手,不动声色的往后挪了挪屁股。
这么一动就拽的身前的绣球又滚了一滚。苏辄垂眸看去,微启薄唇,问道:“大晌午的,殿下这是在忙活什么?”
阮清经提醒,立马想起了保命的要务,便是邀功的挥舞着手中的针线冲凝神观望的苏辄说道:“早起时我见苏叔叔的衣衫染了灰尘,便叫人拿去清洗,想着苏叔叔醒来没有干爽的衣物可穿,便趁苏叔叔熟睡期间特意去了一趟尚衣监领了些针线来,打算给苏叔叔亲自缝制一件衣裳。”说着,讪讪的看了一眼苏辄身上的衣服,垮下小脸恹恹道:“谁知苏叔叔早有备好的衣物,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苏辄哪里会相信这小儿的连篇谎话,醒来之后他就将那小儿的动向打听的一清二楚,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皆逃不过他的法眼。哪里是她说的担心他没衣服可穿专门替他缝制衣物,倒是事后败露,怕他责骂,这才计上心来临时叫人找来一堆道具在此装模作样,欲盖弥彰。
不过虽然是为了逃避责罚装个样子,能叫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金贵龙珠给自己亲手缝衣却是令王爷心内感到一阵荣宠,也顾不上再跟不懂事的刁钻小儿计较原委。再细细一观那辨不出是何的一团,充分发挥了天才的想象力,竟也叫他辨出了几分眉目,试着问:“这是……围脖?”
围脖两字一出,苏辄忽然想到自己进门时的那声关于白绫的诘问,脖子上便是一阵发紧。
阮清也是脸上一阵发紧,她辛苦劳作了一整个上午,几乎戳破了十根手指才缝出个大概,竟然被人一眼看穿,错认成围脖,心内如何能不恼羞。不过跟着厚脸皮的王爷厮混这么久,那薄薄的脸皮也练出了几分硬度,只尴尬了一瞬,便眉飞色舞的将那一团围脖拉扯铺开,展露出大致的面貌。
“这是阿阮给苏叔叔做的贴身的寝衫。苏叔叔喜欢穿白色,可阿阮觉得颜色过于素淡,便精心挑选了鲜亮的丝线缝制,苏叔叔瞧着可还喜欢?”
贴身的寝衫?
鲜亮的……深绿的丝线?
苏辄瞪着一双漂亮的凤眼,凝望着那所谓寝衫的肩头和襟口处几团刺眼的绿云,只觉得那团团油绿直直压上了脑门。这是生怕给他个绿帽他戴不出门,便变相的转移到了全身不成!
深吸一口,气沉丹田,苏辄尽量心平气和道:“殿下的思路和技艺甚是新颖奇巧,只是这内衫乃是贴身之物,殿下费心耗神绣上这许多花样可是要磨出本王一身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