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正斜倚在贵妃榻上自娱自乐的逗弄小狐狸。因最近肩负着寸步不离照料伤患的重任,鲜少有踏出房门的机会,倒是免去了被西北悍风吹成番薯的忧患,眼见着皮肤更加水润白皙了些许。
既不必出门,衣着上也就随心所欲了,为了方便端茶倒水喂饭,多半时候都是穿着王爷精心为她准备的那些个宽松舒适的家居服,当然是女儿式样,这样的衣服闲暇时穿着确实舒适,可干活的时候那飘摇的衣袖就有些碍事了,幸而王爷有妙招,着人用柔软的蚕丝软绸制成两条垂绦缝在袖子里面,需要时只需将垂绦拉起系于颈后,便只露出白嫩嫩的两条手臂,竟是爽利的很。
不过,阮清觉得王爷此举当是另有居心,若是怕她衣着繁琐不便,只叫她穿窄袖束腰的便服即可,却是偏偏不嫌麻烦的每次都要亲手替她系起垂绦,一双漂亮的凤眼更是时时刻刻黏在她的胳膊上是为哪般?
想到这儿,阮清无视头顶灼灼的目光,赌气似得将小狐狸咬着的磨牙棒拽了出来,塞过去一个甜瓜大的绣球。
苏辄被她稚气的举动惹得轻笑,走到榻前停住,温声道:“这几日城内可能会有些乱,你便不要出门走动了,若是觉得闷就叫人请几个戏班子或杂耍过来消遣下时间,我会尽快赶回来看你。天冷了,在院子里逛也要记得多穿些衣服,药老开的那些药也要按时喝,不要让我担心。”
阮清猛地抬起头,手在袖子悄悄攥紧了磨牙棒,“苏叔叔要去打仗了吗?可是……苏叔叔身上的伤还没有好……”
她虽然整日呆在别院,但从天四他们那里隐约听来的消息,她也知道外面还没有打起来,似乎都在等苏辄出现。即使这一次打不起来,戎狄乖乖退兵回去,可若要收复北地,早晚有一日苏辄还是要领兵出战的。
明知如此,可真要打了,阮清心里还是禁不住害怕担心。何况苏辄现在还带着伤。
“可是已经找到了铁矿所在?”阮清觉得苏辄突然应战不会是嫌自己过得太悠闲自在,唯一的可能就是铁矿的位置太特殊,必须借这一战割占领地,彻底将铁矿划入自己的囊中。
苏辄微微一笑,所以说与聪明的人说起话来就是省心,换做别人只怕很难会联想的这么深远,当然,这可以理解为阮清聪慧异于常人,也可以安慰自己这是心有灵犀。
虽然心中对阮清谈及此事仍有抵触,但几日来一直因这小儿莫名其妙的暴躁和排斥而心生的忧思猝郁,也在此刻清楚的看到小儿眼中的紧张和关切之后,一应而散,大着胆子俯身将人揽入怀中,下巴在柔软的发顶轻轻摩挲着低声笑道:“殿下不必担心,本王命硬的很,既然承诺了殿下,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白白便宜了他人。”
阮清对这话似懂非懂,但是这一回没有抗拒推开,再多的怨怼在生死安危面前都已经不那么重要,撇开一切不谈,苏辄也还是她最喜爱敬重的人,如何舍得他去冒险?
她松开磨牙棒,白皙的手臂探出宽大的衣袖轻轻环住苏辄的腰,埋头在苏辄胸前闷声道:“苏叔叔又是在胡说什么,阿阮只望苏叔叔一生平安顺遂,再不要轻易受伤……”
苏辄心中暖融融的,像被细碎的羽毛轻轻扫过一般,竟是也难得生出一丝不舍,很想任性一回甩手不管什么铁矿,什么北地收复,就这样静静的抱着怀中的人过上一辈子便足以。
可他比谁都清楚,不去做这一切,只怕想要这最简单的安稳也是难比登天。
“乖乖等我回来。”苏辄轻轻在发上落下一吻,松开手,看到阮清努力睁大却湿漉发红的大眼,忍不住又俯身在她眼皮上啄了一口,方才深吸一口气毅然转身离去。
尧国二十一年冬,十月初六,戎狄联合军在金陵城下暂驻五日后,终于按捺不住开始挺进。就在这时,离京数月不见人影的定王突然出现在金陵城上,气吞山河的大喝一声“犯我尧国百姓者,虽远必诛!”,当下士气鼓舞大作,白青岩作为镇守北境的安北大将军,亲率七万人马出城迎战,以七万人对上戎狄十万人,竟是骁勇昂扬,打的戎狄联合军节节败退,几乎零为一盘散沙。
这在北地战事史上是从未有过的战绩,要说北地守军悍勇也不为过,但谁都知道戎狄人狡猾凶狠,往年数次接戎双方都讨不到什么便宜。可这一次定王督战,出其不意的任用了一名年轻的巡北使,在开打的前两日就隐秘的调遣了一队人马,由巡北使带领自东城门出绕路潜至戎狄联合军的后方,直奔戎狄腹地。
当消息传回战场时,戎狄联合军顿时慌了手脚,也因此被白青岩抓住机会,狠狠的冲散了联合军的阵型。联合军的主将之一疾风首领倒是个人物,心知此时折返腹地驰援不仅不能挽回损失,还将前功尽弃,两面落空,当下果断的舍弃了后方,一鼓作气要将白青岩斩杀于阵中,率先攻占金陵,抢回谈判的优势。
霍骁打算的虽好,却是轻视了定王的能力和手段,眼瞅着就要逆转被动局面,白青岩带领的区区几万兵马也确实显出了疲态,士气渐衰,正欲乘胜追击逼回金陵城下,金陵城城门再一次打开了。
作为数百年的敌手,金陵城中总共多少兵力可用,霍骁早已熟稔于心,按他的计算,除去深入戎狄腹地的那一批兵马,白青岩这边的七万人已是最后可用的兵力,所以见着城门大开,霍骁心中并无多少畏惧,以己方兵力便是再冒出三万金陵守军也顶多持恒,足以应付。
可谁知城门打开之后,跑出来的不过是千人。
但就是这不入眼的了了千人,一出现就瞬间颠覆了渐入佳境的战况,手起刀落,竟是个个身手诡异高绝,神出鬼没,穿插纵横于十几万人的杀场之中如入无人之境,不过眨眼就将联合军冲了个七零八落。
到了此时霍骁终于意识到那些身穿军服皮革的援兵,压根就不是普通的士兵。霍骁虽然很少涉足中原各国,却也比一般的戎狄人见识广博,他隐约记得小的时候唯一一次跟随父兄改装混入中原,便曾见到过一群刺客组织在郊外执行任务,那些人身手迅敏矫健,不同于戎狄崇尚蛮力悍勇,招式俱是以灵巧和速度为主,快很准的令人咋舌,且他们的武器并不统一,甚至不注重武器,因为身周的一切都可以随时被他们取之用来当做致命的杀器,有时甚至是一片不起眼的树叶也可以瞬间结束一个人的性命。后来他听父亲说那是中原一些筋骨独特的人习练的一种功夫,叫内力。
从那之后,他就央求父亲为他找来一名武师,专门教授他内功,也因此在父亲战败身亡之后,他才能够凭着一身内外揉合的功夫建立了威信,保住疾风部落不被其他部落吞食,并日益壮大。
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适合修习内功,能被征集上战场的士兵大多也都是普通常人,只会些舞刀弄枪的三脚猫功夫。而那些江湖高手身手有余,却人数精贵不足,并不适于大规模的战争消耗,也正因此,战场之上从来不会出现数量较多的江湖高手,顶多会在战中被用以刺探或者暗杀高层,协助完成一些高难度的秘密任务。
可这一来就是千人,真真是令人有种拿着美酒佳酿当白开的糟踏浪费之感。虽然这千人里还掺杂了些许水分,真正的高手大概只有几百,但在万军疲乏之际,这些人的出现便是如同将一只饿了数日的猛虎投进了鸡笼子里,如何能够轻易抵挡?
更何况,领头的那个白衣飘飘的还是本身智计谋略和武功身手都超绝人上的定王苏辄!
眼见大势已去,再打下去只会是全军覆没,而此时后退,指不定又会被后方那一批抢占地盘的奇袭兵与对面的守军来个前后夹击,霍骁毅然收束残余不足三万的兵马一股脑的朝西面沙漠深地逃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苟活一条命也比这么窝囊的十万人死成一堆的好。只要等他找到宝藏不愁没有卷土重来的一天。
兵家有云:穷寇莫追。
尤其是位处戎狄西面的那片荒漠,因偶有龙卷风侵袭,常年风沙肆虐,干旱异常,走上几步都可能会遭遇沙陷,就连熟悉地势的戎狄人也不敢轻易涉足。
可定王爷是什么人,一贯任性不按常理出牌的苏辄竟然就这么带着手下精兵夹棍带棒浩浩荡荡的一路追了过去。直追的霍骁人马如丧家之犬,还没到荒漠地带就已经折去大半人马,还都是慌不择路自个儿掉下沙井被活埋的。
若不是霍骁自己有些身手,这会儿子估计也已是随风而去,与风沙缠绵了。
最可恨的是,苏辄追了一路,只喊打喊杀的震天,实际上碰都没有碰他们一根毫毛,更是在堪堪将他们逼入荒漠地带之后及时的刹住了脚,命人将随身卷来的棍棒一溜的插入土中,嚣张无比的摆出了一道简易的篱笆墙。半商量半威胁的告知戎狄残兵:今后以墙为界,越界者杀无赦。
霍骁差点一口老血喷死在沙堆里。
霍骁总也算是戎狄部落里屈指可数的年青一代枭雄,如此奇耻大辱怎能忍受,便是撑着最后一口气欲要与苏辄单挑,拼个玉石俱焚。
苏辄表示不喜欢打打杀杀,王爷他是个善良温和的人,尤其不喜欢恃强凌弱,当下十分大度友善的掏出两把匕首甩了过去,声称此乃割地的赔偿。
你不是想要匕首吗?本王便如你所愿慷慨送给你,这下两清了,你就乖乖呆在这片广袤的沙漠里抱着你的匕首安乐度日吧。
北地一战最终以霍骁经不住刺激吐血昏迷宣布结束。
耗时十四天。
十月二十二,是阮清非公开的生辰,也是她正式及笄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