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瞪大眼睛,恕他见识有限,倒是头一回听说内伤。
以前在武馆看李恪练武打架,受的都是些皮外伤,他也经常看人给李恪包扎,血淋淋的虽然吓人,却几日就好了。
可仗都打完一年多了,王爷的内伤竟然还没痊愈?
那定然十分严重了。
“内伤的话是不是需要喝药汤调养?苏叔叔可有按时吃药?”转而又想起王爷怕苦,由来不爱喝药,便是了然道:“苏叔叔一定没有按时吃药所以才会到现在还病着,这如何使得!”又一连声道:“苏叔叔怎的这般由着性子,只当自己是小孩子不成?如此,我还是回来住些日子,监督苏叔叔好好喝药,这样拖着若是落下什么病根可如何是好……”
苏辄心中微微一动,却挑着眉道:“你如今住在宫里,倒是不能随意出宫了。”
阮清只当王爷故意推脱,坚定的摇头:“不会的,皇后最疼我了,但凡我说的她都会答应,且定王府又不是其他地方。苏叔叔不必说了,我一定要回来看着苏叔叔养好身子才行!”
苏辄听到这里,先前那一口憋闷的气竟是陡然一扫而空,心情顿时好了起来。却不再继续说这个话题,自转了话音,没头没尾道:“记得上年你给我写信的时候不是说得了一只小狗吗?养的可好?”
阮清神情微微一沉,抿着唇摇头:“小白没了……”
苏辄听了却似很高兴,声音竟是难得柔和了几分,“怎么会没了?可是那个姓李的小子小气又给要了回去?”
大概是想起了小白死时口吐白沫的凄惨光景,阮清慢慢红了眼睛,低声道:“没有,是小白吃坏了东西,病死了。”
这般可怜巴巴的模样倒是令冷硬的王爷略感不忍,抬手摸了摸他软软的发顶,温声道:“别难过,它能被你养了那么久也是它的造化。”说完又觉得这句话透着骨子幸灾乐祸,实在不妥。
王爷略一沉思,隐隐觉得自己今日说话做事好像都有些不对,总朝着诡异的方向跑偏,忙正了脸色,柔声道:“阿阮不是更喜欢狐狸么,等下次狩猎的时候,本王亲自给你捕一只雪白的小狐狸,保管比小白更可爱。”
阮清咧了咧嘴角,倒是不好辜负了王爷的体贴细致,勉强重新打起精神。
喝着王爷亲自动手冲泡的热腾腾的香茶,又说了半天的话,眼看着天就要黑了,阮清恍然记起太子赵连城还在武馆等着他,便慢慢止了声对外望了一眼,有些依依不舍的打断意犹未尽的王爷,“苏叔叔,时间不早了,太子哥哥和恪哥哥还在武馆等着我,说好要一起用晚饭的,看时辰大概晚饭也是吃不上了,我……我便先回宫了,到时且跟皇舅母提说回来住一段时间。苏叔叔早些歇息,待明日我再来看你。”
苏辄也没觉得,时间竟过的这么快,好像也没说几句话的样子,但时辰确实不早了,当下扯了扯嘴角,道:“那你就回去吧,本王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了些小东西,只是先走了一步,行礼还在后面,且等你再来的时候给你。”
阮清心下欢喜,点了点头,便起身唤贴身内侍小全子进来,替他穿衣服。
苏辄突然对外喊了一声:“元宝,去将本王的斗篷拿来。”
元宝有些愕然,您什么时候还有斗篷了?您不是一向不喜欢穿太多,那些厚实的衣服早压在柜子里多年了吗?
元宝觉得今天王爷十分奇怪,说话一直不在调上,刚刚他在门外听着都觉得胃犯抽。而且他记得王爷的行礼早就一块送回了府里,王爷为何却偏说还在后面,非要等到殿下下次再来的时候给?
许是因为王爷走了太多路,累的脑子糊涂了给忘了不成?
那么,要不要尽职尽责的提醒犯糊涂的王爷一声?
苏辄淡淡的瞥了元宝一眼。元宝浑身一个激灵忙去翻箱倒柜,过了一会儿抱着不知从哪儿扒拉出来的一件白色毛领斗篷跑了回来。
小全子刚帮阮清穿好斗篷,正抱着李恪那件氅衣准备再给阮清披上。苏辄却径直走过去将那氅衣拽到了自己手里,淡淡道:“夜了,外面冷,多穿件厚实的会暖和些。”
小全子会意,忙接了元宝手里的斗篷给阮清披上。可是那斗篷实在是太大了,郡王穿在身上拖出地面长长的一截,只要一出门雪白的衣角上肯定会立马黑一块,走路也甚不方便。
阮清的脸色也有些窘然,正要示意小全子将斗篷解下来还给苏辄,却听苏辄浑不在意道:“不过是一件衣服罢了,穿着吧,脏了就扔了,倒是不要冻着自己才好。”
阮清只好勉强装作感激的受了,对苏辄行了一礼,这才拖着长长的斗篷歪歪扭扭的走了出去。小全子瞧着不是法子,只好快走几步,花童似得从后面帮郡王提着衣角。也不知这么着还能当下几许穿堂的寒风。
王爷心满意足的看着小儿步伐诡异的出了院子,随手将手里的氅衣扔到地上,大脚底板子踩过去,对元宝道:“去将燕松给我叫来。”
阮清回到武馆的时候,天已经有点黑了,李恪和赵连城正站在门口,见马车回来,赵连城快走几步上前,口气略带嗔怪道:“你再不回来,我和李恪就准备去定王府抢人了。定王府倒是有什么好,让你一去就乐不思蜀。”
马车停下,小全子回身掀开帘子,露出阮清有些赧然的小脸,“我一高兴就忘了时辰,却是害太子哥哥和恪哥哥等久了。”
赵连城哼了一声。
李恪跟着下了台阶。李恪是威武大将军李威的嫡子,自小与阮清称兄道弟,交情甚好,到如今也十八岁了,眉清目朗,宽肩窄腰,一身墨色的劲装尽显英朗爽利之气,叫人看着就觉精神一震。早些年李恪尚处于变声期时,在武馆吆五喝六惯了的嗓门乍听便似闹市里赶来一百只鸭子,这几年声线稳定,倒是一把清朗好听的嗓子了。
此时上前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道:“回来了就好,只是晚饭是吃不成了,阿阮只能等回了宫再用了。”说着越过半撩起的车帘朝车内看了一眼,留意到阮清身上宽大的白色斗篷,微微一怔,目光略有些黯淡。
“快走吧,回去晚了母后又要训斥了,你是不怕的,我可听不得她唠叨。”赵连城早有些不耐,说着话,拍了李恪一把:“这次算你赢了,回头再比过。我们走了。”
李恪还在想着自己的氅衣去了哪里,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赵连城上了马车后,羽林卫护卫着马车绝尘而去。
次日用过早膳,桂嬷嬷便收拾了几大箱东西,浩浩荡荡的一行人陪着阮清去了定王府。虽然皇后允许只住几日,但照着阮清平日的用度,没将半个清风殿一道带上已经算简约了,这几个箱笼竟是不算什么。
经过御花园的时候,阮清正碰上被宫女领出来遛弯的七皇子。七皇子是杨嫔的孩子,今年才三岁多点,刚会跑不久,远远的就喊保平哥哥。
算起来杨嫔正是在阮清回宫之时怀上的身孕,后宫已经多年未有新生子嗣,皇上一朝喜得龙子,竟是觉得这个喜气洋洋的孩子全是新进宫的保平郡王的福气,对郡王更加的宠爱无比。
因着这一层缘分,阮清也很喜欢这个圆滚滚的七皇子,便是上前抱了他逗哄起来。
而此时,御花园的一角,赵连城带着齐泰和一众内侍过来,远远看到阮清正要走过去,却突然被一个声音叫了住。
“太子殿下。”
赵连城停住脚回头。如妃穿了一身枣红色的宫裙,簪了金玉珠花,亭亭而立的笑着向他行礼。
如妃是兵部尚书纪明泽的小女儿,进宫八年,膝下一直无子。却因模样保持的很好,在后宫嫔妃之中仍比较受宠。
赵连城对她的印象不深,微微蹙了蹙眉,颔首道:“如妃娘娘也来逛御花园吗?”
如妃娇笑道:“妾身听宫人说园子里的梅花开了,兴起便出来逛一逛,不想在这里碰见了太子殿下。”
她行止有礼,同赵连城保持着适宜的距离,似不经意般朝着西边看了一眼,柔声道:“说起来皇上和皇后还真是宠爱保平郡王呢,按例皇子在满十二岁之前都会放出宫去,如今宫里头也就只有太子殿下和七皇子两位皇子了。大概也是因为保平郡王才刚进宫三年多,虽也不该再留在宫里,但皇上和皇后心中仍是不舍的,故而留了保平郡王在宫中作伴,却是有心了。”
这话细细一品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在其中,赵连城却似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微扬着下巴静静看着这位纤柔貌美的妃子。
如妃掩口低低的笑了一声:“瞧我,又说多话了。妾身还要去看梅花呢,便不打扰太子殿下逛园子了。”
“如妃娘娘自便。”赵连城淡淡的点了下头,看着如妃带人走远,又回头朝西边望去,此时阮清已经跟七皇子说完话,带着人朝宫门去了。
“你觉得如妃想要说什么?”赵连城突然出声问身后的齐泰。
齐泰虽只比赵连城大一岁,却是性子沉稳干练,当晓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那如妃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倒是什么话也敢说,心思也似钢针一般戳人,这可不就是明摆着要挑拨兄弟二人的关系?
想那纪尚书一家,俱是些不省油的灯,能生出这样的女儿倒也不意外。
齐泰垂下眼睛,恭顺道:“属下愚钝,可折铁戟,却是玩不转妇人口中那些弯弯绕,也是迷糊的很。”
赵连城笑睇了身旁这位谨言慎行的羽林卫首领一眼,也不知是满意还是什么的轻笑了一声,拂袖转身回往东宫。
齐泰暗自在心里擦了把汗,自是将那多嘴的如妃祖宗十八辈骂了个淋漓酣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