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酒馆,李恪并没有出城参加酬军大礼,也没有回驿馆,而是直奔白青岩的官邸,在下人奉了茶之后,便笔直的坐在殿中静候白青岩酬军归来。
阮清派去寻找李恪的人自是没有结果。阮清听了下人的回报,只当李恪尚未回城,大概要同苏辄他们一起完成大礼之后才会回来,也便作罢,只命人卸了马车,回到书房里翻看账簿。
虽然苏辄明确表示过不喜欢她再直接插手生意或朝政上的事,那些个店铺也要另寻了得力的人去接手经营,她只管在家里等着收讫银钱便好,但阮清怎能真的说甩手就甩手,便是趁着苏辄出征不在的这些日子又偷偷命半冬接洽了那几家店铺的管事,每日都将账簿送来亲自查看调度。
如果苏辄真的要定居北地,自立为王,那么筹建所需的银钱便十分重要,阮清不敢轻易假手于人,也知苏辄的骄傲,不会愿意接受小女子的馈赠,倒是要细细经营盘算,将来好不露痕迹的将这些钱转移到苏辄的手中,以备不时之需。
如此一来,就要加快完成与明月公子的合作,最有效也稳妥的法子,就是借明月公子和王远之手在将来苏辄一呼百应的时候,多方供应苏辄的银钱需求。
如今苏辄已经征战归来,再像之前一样查看账簿便是不可了,倒是要在苏辄回来之前将账目处理清楚,逐一安排下去。她也好早日脱身,安心回转京城。
说起来,她这一番举措,实是胳膊肘子里外拐,坑了自己的爹妈一把的同时,也放了王爷的鸽子。
大概承帝若是将来知道自己帮着外人瓜分了他的江山,拥护乱臣贼子自立为王,定会气的七窍生烟,英年早逝不可。王爷亦是会在发现自己得了稳妥安身之所,却到头来满心想要拘在身边的小女子落荒而逃,说不得也要活活气死一回。
但这却是最迫不得已的两全之法。她终究是不愿自己的亲人和所敬爱的人在互相碾压厮杀中失去任何一个。只望看在她的份上,苏辄能够心存一份感念顾忌,不会仗着不可阻挡的势力向南地举刀,亲手屠戮了有她在的方寸之地和她的那些个亲人……
忙碌了大半个上午,终于将账目理算清楚,着人细细的吩咐下去。算着时间苏辄也在大礼之后参加完庆功宴回来了。阮清郑重的叮嘱了十二一番绝对不可向王爷透露半个字,便命人将账本全数收了下去,起身转去前院晒一晒太阳解乏。
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段日子留守别院的天机卫俱是得了阮清的好处的,对于阮清提出的要求也是无力抗拒,虽然这种背主的行为实在该千刀万剐,可正如郡王说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王爷好,若是想王爷日后成就大业时备受艰辛磋磨,让一心跟随王爷的百姓吃苦挨饿,人心动摇,那便赶紧去找王爷打小报告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谁要再不识趣便真是活该天打雷劈了。人家郡王一心替王爷着想,虽然王爷现在处处限制,可到了将来,这些事一一拎出来都是能令人感动垂泪,催进升华二人感情的别样情趣。他们敢从中阻挠?那不是明摆着破坏人家情侣间的和谐,毁人姻缘么!
王爷的情窍开之不易,又是拙笨的屡屡不得美人的芳心,若因他们多嘴生出什么变故来,不必郡王出手,王爷首个会先选个沙土厚实的风水宝地活埋了他们。
不过,阮清并没有等来乘兴而归的王爷,倒是迎来了满脸纠结莫名的煜小侯爷。
煜小侯爷昨晚被老友明着坑了一把,事后气的一夜未睡,在空落落的大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无耻老友阴谋得逞强占了佳人的画面,心内便是雪地里浇了一锅热油,焦躁愁苦滋味不可言喻。
但一大早还是顶着彻夜未眠的沉重双眼下了床,迫不及待的赶来别院确认老友是否真的得逞。哪知还没出门就听到了一个惊悚无比的消息,当下也顾不上套问昨夜战况,一看到正靠在院子里的软椅上晒太阳的阮清,便衣袂带风的飞奔上前。
开口便问:“远之呢?”
阮清从软椅上坐起身,心下疑惑秦煜这副要找谁火拼的架势可是又被王爷摆了一道,来找场子来了。只唤来不远处的丫鬟上来奉茶,先示意秦煜坐下,这才含笑道:“苏叔叔一大早就去城外参加酬军大礼了,这会儿应该在庆功宴上。你可是找苏叔叔有事?”
秦煜这才想起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的,只是他一时太过激动给忘了。可按理说他都一早听到了消息,苏辄应该也早就得知了,为何还如此悠闲?
当下焦躁的扇着扇子,道:“都这个时候了,他竟然还有心情参宴吃酒?”
阮清没听明白,顿住了手中将要端起的茶杯,“是有什么事发生了吗?”
秦煜一听便知阮清并不知情,讶异了一下,随即便将自己听到的消息一一道来。
原来,早在两日前朝中就派了一名官员带旨前来,召苏辄立刻回京,并要苏辄说明为何私自离京,竟然还在朝廷未开口准许之前擅自煽动戍边守军攻打戎狄,可是要造反?
苏辄为何离京,又为何攻打戎狄,别人不知,阮清却是一清二楚,一开始她便担心承帝会过河拆桥,抹杀功勋,没想到这一日真的来了,还来的这么快。战事刚刚结束,那边就掐着点准时奔至。想来在开战之前,派遣官员就在路上了,只是一直在等着战捷之时才假装刚到,及时现身褫夺苏辄的功劳,打算白捡好处。
但苏辄是什么人,怎会平白叫人算计了去,更何况他虽然不是私自离京,但也私下里顺水推舟计划着摆承帝一道。怎么可能顺应承帝的心愿,乖乖交出到嘴的香肉,负罪回京领罚。是以早早就知会了手下的人,将那官员晾在了一边,严密看守,打算待这边的事情整顿清楚后再行处理。
谁知就在昨晚,那官员因不得礼待,被看守了两日心中气闷便喝了点小酒,一时酒醉,起夜时脚下不稳一头磕死在了床下。
这原本是那官员自己命薄,不小心殒命。可人是在北地死的,你说人家是自个儿磕死的,谁会相信?便是承帝和一众保皇族相信,也决计不会承认那官员倒霉,便是要将这个罪名扣在苏辄的头上。
诏令不从,还砍杀奉旨前来的官员,这不是造反是什么?
相信过不了多久,讨伐逆贼清肃边地的圣旨就会下来。到时不管苏辄是乖乖受俘还是愤然抵抗都将落不得个干净。
这却是要生生逼人造反的节奏啊。
阮清听到这里秀眉蹙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抬眼看向巴巴望着她的秦煜,缓声道:“煜小侯爷可否助我?”
快傍晚时分,苏辄方从外面回来,见着阮清膝上盖着薄毯靠在窗边的软榻上看书,笑着走过去问:“可曾食了饭?”
阮清放下书,抬头并未看出苏辄脸上有异,弯唇浅浅一笑:“还未曾,想着等苏叔叔回来一起用。苏叔叔可是吃过了?”
苏辄因为要处理一些事,倒是也还没得空吃上一口,原以为回来阮清早已吃完,没想到竟空着肚子在等他。虽然平时两人也都会一块用饭,但多是他不出门的时候,像这般从外面忙碌一天回来,家中有人等着一起吃饭倒是种新鲜的体验。苏辄只觉得一天的郁气不顺,俱是在眼前这小儿柔软的笑颜里一扫而空,心内全是满满当当的畅意。
只是在外一日满身的尘土,还需先冲泡一番,便任阮清去叫人传饭,自去了净房梳洗更衣。
待洗漱完出来,热腾腾的饭菜也上了桌。阮清亲自替他摆好了碗筷,又舀了一碗人参鸡汤递到他手里,柔声道:“吹了一肚子的凉风,且先喝一碗鸡汤暖暖胃再食些其他的。”说着,又亲手执筷在他碟子里夹了些菜品,“这些都是今日的大师傅新做的菜品,中午我用过,味道不错。尤其是这道香米莲藕炖排骨,排骨剃去了骨头塞了香米炖的十分软糯,却不腻人,苏叔叔尝尝可还合口味?”
阮清虽然平日里乖巧温软,但像今日这般主动给苏辄夹菜投喂的体贴之举还是不多见的,苏辄倍感受宠若惊的望了阮清好一会儿,心内又是惊喜又是忐忑。
事出反常必有妖,莫非是这小儿又要使什么缓兵之计,先给个红枣过后再狠狠打他一棒子?
想到早上被迫意兴阑珊的离开,苏辄直觉阮清定是过后生了警惕,这是立意先用温柔攻势稳住他,喂饱了他的胃之后,便转而从根本上饿他一个晚上。
想到这,嘴里香气四溢的鸡汤便有些难以下咽,可一日未曾食饭,肠胃如何能经得起美食香气的引诱,又是阮清首次主动替他夹得菜,便是变味发馊的糠噎烂菜他也得求之不得的咽下去,否则岂不是辜负了小儿的一片心意,叫小儿冷了心?
至于宵夜如何,自还是要他说了算。
苏辄心绪稍平,端起鸡汤一饮而尽,作出一脸受用的表情将碟子里的菜也全部吞咽入腹,点头笑道:“果然不错,难得这些日子终于能做出殿下喜爱的菜品,倒是要好好赏下厨子里的师傅。”又好像忽然想起似得,偏头看了举着刀叉替他细细挑拣鱼刺的阮清一眼,漫不经心道:“今日殿下可曾见过李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