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一直很好糊弄的龙女不知怎的突然自己开了窍,自己揭穿了自己的身份。真是叫桂嬷嬷一干人等好一番心惊肉跳。
好在也只是阮清自己看破了女儿身,只要稍加注意还是可以避过人的耳目,待腊冬及笄再公布天下恢复公主的身份仍是妥妥当当的。
是以桂嬷嬷却并没有将这一番隐情如实吐出,只告诉阮清乃是因乐安长公主生产时难产,得高僧点破指引改换了郡主的身份罢了。
阮清直觉桂嬷嬷话里有所隐瞒,却没有继续深究下去,只愣愣的坐了半下午。桂嬷嬷也知这件事不是一时就能消化的,温声安慰叮嘱了一番,服侍着阮清吃了几口晚膳之后,便替他整理沐浴上床休息了。
阮清躺在床上并没能像往常一样睡着。
毕竟是年长了几岁,再无法像年幼时那般恣意天真。突如其来的身世,加之苏辄连日来的反复无常终是让她慎重的思量起季香凝的那番话。
是了,忠义王虽非她心之所害,却也与她脱不开关系,而显然,这一切也并不会因为她身世的改变而有丝毫改变。
虽然她极力想要相信苏辄待她的好乃是出自真心,然而,欠下的到底该怎么还?
阮清眨动着空洞的双眼,脑海里想的不是桂嬷嬷那一番惊世骇俗的身世之谜,而是一副复杂精细的舆图。阮清天生强记,过目不忘,随着时间慢慢流逝,山川、河流、军防驻点、城关乡镇一点一点于眼前勾画展开。
这样过了几日,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宫人们也都换上了轻薄的裙衫,桂嬷嬷十分欣慰,原以为要等龙女慢慢接受并适应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少不得还要费上她几番口舌劝解,却是在那晚之后,龙女倒似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毫无半点异色。早起穿衣的时候,甚至比以往更加主动的等着半冬为她裹上那一条长长的布条,对于那离奇诡异的身世竟是只字不提。
桂嬷嬷是看着阮清长大的,知道阮清素来是个有心思的,表面虽随性顽皮,实则凡事沉稳有度,自有沟壑,能这般迅速的接受事实,安于现状倒是在情理之中。
这日听到阮清说要出宫去听戏,桂嬷嬷也没有像以前那般细细叮嘱约束,替阮清穿好衣服,整理妥当之后,传了早膳服侍着阮清用过,便安心的让半冬和小全子随行一起出了宫。
马车出了宫门走了不远,坐在前面驾车的小全子突然咦了一声,对车内闭目休憩的阮清道:“奴才好像看到了太子殿下,莫不是太子殿下也出宫来听戏的?要不要奴才赶上去,咱们同太子殿下一道?”
阮清睁开眼睛,旁边半冬正安静的拿了绣陇练着针线活,打眼一看红红绿绿的一团,也不知在绣个什么。阮清转开视线,伸手挑起帘子朝远处看了一眼,果然前方的街道上有一辆马车停在路边,赵连城似乎是刚刚从一家铺子里出来,在马车前跟一个人说了两句话便率先上了那辆车,随后说话的那人也跟着上了车。
阮清觉得那个人竟是有些眼熟,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可不就是小时候便有一双慧眼要将她掳回府里金屋藏娇的纪凡纪大公子么!前几日两人还在赏花宴上打了个对眼呢。
这纪凡自从接连得罪了阮清几次,牵连他那个尚书爷爷被停职在家半年之后,便突然间茅塞顿开洗心革面了一般,鲜少在在京中大街小巷混迹。约是那半年里纪明泽得了大把的空闲,终于可以安下心来细致的教导孙儿,将昔日那个纨绔子弟给教出了个模样,如今也是太学里人模狗样的一名正经儒生了。听说也会参加今年的科考,预备入仕。
这几年少了纪凡的骚扰,说实话阮清觉得日子过分安逸,还挺寂寞的。不同于赏花宴那匆匆一眼,今日远远观去,纪大公子一身藏蓝色的锦袍,玉带束发,同赵连城谈话间姿态谦卑温和,竟真似脱胎换骨换了个人。
只是不知赵连城怎么会和他走到一块去。
难道纪凡果真改邪归正,秉着渊源的家学现在就开始站队,朝着未来的天子靠拢了?
“不必了,直接去茶楼吧,莫要让恪哥哥他们等久了。”阮清淡淡的道了一句,放下帘子重新坐了回去。
换做以前,阮清定要上前去寻了太子一道去听戏,可自太子跑去对他说了那番话之后,阮清的心便渐渐冷了。
太子看似憨厚善良,可这几年时常处在一起,阮清比谁都了解太子的真实面目,可不像表面那般废柴无用。
以前只当是兄长,对自己也是忍让宠爱,阮清也便乐得装糊涂。可现在才知那是因为自己尚未对太子殿下造成威胁罢了。皇家自古无真情,一旦太子觉得他碍眼了,想必那单薄的血缘亲情也会消散的一干二净,自己首先会成为太子殿下开刃的祭品。
都道人以群分物以类却是诚不欺我,否则高贵的太子殿下怎会无端和那个纪凡走到一处去?
却不知这个纪凡安分了几年,如今倒是要搞出什么幺蛾子。
小全子自是不敢有异议,忙驾起马车拐向另一条巷子,直奔茶楼。
临月茶楼乃是京中最大最有名的一家茶楼,因招待的都是些贵客,常年备有各地珍贵稀少的茶叶,还专门请了茶师傅,耍的一手好茶活。茶楼中央建了一处宽大的戏台子,每日都有不间断的好戏上演。客人饮着香茶,听着台子上咿呀念唱,倒是颇为自在的清闲享受。
阮清到的时候,李恪和凌风果然已经坐在了二楼靠窗的一个雅间里候着了。
因着方便客人观戏,雅间虽是分隔开来的,门上却留了薄薄的纱帘,一般男子看戏都会直接将帘子挂起,若是有女眷便放下纱帘。
阮清进了雅间,便径直走到正对戏台的位置坐下。三人之中本就属他身份最尊贵,且平日里也都是尽宠着让着她,每次来听戏都是固定留了这个座位给她。阮清习以为常,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阮清坐下之后,站在一旁服侍的茶师傅主动上来泡茶分茶。
李恪一开始似乎还有些心不在焉,神情略显不自然,但见阮清进门后并无异样,嬉笑如常,慢慢的也就松缓开来,故作轻松的问阮清:“你今日怎么来的晚了些?我们还以为你有事不会来了呢。”
阮清端起茶师傅分过来的茶,浅浅的尝了一口,顿时清香满口,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着对李恪道:“本是早该出来的,奈何昨日陪着七弟耍了一阵,忘了功课,我想着既然要出来看戏,估计也是来不及再回去补的,若是再耽搁了,就真要手掌挨戒尺了。所以今早起来之后便急赶着应付了一通,才拖了时辰。”
李恪其实早到了两个时辰,为着那日的事情心里一直不得安稳,总怕阮清会因此疏远了他,对他避之不及,所以等凌风也到了,却仍不见从来不会迟到的阮清时,委实出了一身冷汗。现下听到阮清这般轻描淡写的解释,只觉得混沌了好几日的心终是重新活了过来。
阮清既然来了,可是说明真的没有生气?且依着阮清的性子,绝对不会委曲求全,明明心中不喜却故作敷衍,那么阮清现在坐在这里浅笑如常,定然也是并未对他生厌,可见他还是很有希望的。
想到这里,李恪忙将手边的一盘糯米糕推到阮清面前,由衷欢喜道:“这是我特意从珍味斋给你买的糯米糕,选用的是海南的香糯米,磨碎了的米粉掺上新鲜的玫瑰花汁揉成团,再撒上一层薄薄的豆粉,十分软糯香甜,搭配这岭南产的毛尖绿茶最是相宜,你尝尝看。”说着亲自捻起一块递到阮清手边。
他现在对阮清的喜好也算是有些了解了,知道阮清独爱玫瑰口味的点心,每有发现便会立即搜罗了送来给阮清尝鲜。
阮清光是看这糕的卖相,就觉得十分有胃口。她在宫里头“清苦”惯了,自来对好吃的没什么抵抗力,顿时眼睛一亮,接过那块糕便咬上一口。果然如李恪所说,绵软的粉团入口即化,米香掺杂着玫瑰花香,甜而不腻,再加上豆粉的干爽细腻,叫人恨不得将舌头都一并吞下去。
“果然很好吃!竟是比前些日子御膳房新进的江南御厨做的点心还要好吃呢!”阮清眉开眼笑的又咬了两口,见两人坐在那里都不动,便道:“你们也吃啊。”
凌风笑瞥了李恪一眼,道:“我道是进门你便将这点心护得牢牢的,我要尝一块还差点被你给一脚踹出去,原是专门给殿下留的。早知如此,出门前我便将肚子填实了,也免得要挨着饿听戏。”
阮清忽然觉得手里的点心有点烫嘴。
李恪狠狠的瞪了凌风一眼,顺手将旁边一盘茶楼自备的桂花糕推到凌风跟前,没好气道:“谁不让你吃了!这一盘都是你的,别吃撑了一会儿从楼上滚下去才好!”
凌风呵呵的笑了一声,当真捻起一块桂花糕慢慢吃了起来。
李恪略有些尴尬的看了看阮清,讪讪道:“你别听他胡说,这糯米糕可是江南常见的点心,他早就吃腻了嘴的,还能差了这一口。”
虽然这解释有点牵强,阮清觉得倒也是李恪的一片好心,至于那日的事情,她素来不懂男女之间的那点情愫,便是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听凌风刚刚那么一说,觉得自己一个人护下一盘子点心不大好意思而已。当下也就释然了,将手中剩下的半块糯米糕吃下之后,得意的对凌风笑道:“既是恪哥哥专门给我留的,自然不能便宜了你。倒是你,明明知道有这么好吃的点心,却也不想着让你家的厨子做来给我们尝尝,还要跟我抢,都说商人精打细算,你却是没辜负原则,小气的紧!”
凌风一口糕噎在嘴里,呛的咳了起来。惹得阮清和李恪哈哈大笑,便是将有些尴尬的气氛一下子缓解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