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直喝到了亥时,酒楼打烊。赵连祁喝了个烂醉,还要拉着苏辄换个地方继续喝。两人相交多年,苏辄却是比任何人都了解世子爷的尿性,两口小酒下肚便上房揭瓦都是不值一提,便趁世子爷酒疯还没发作赶紧让元宝用他的马车将人一溜烟的送回汝王府,自己则骑了世子爷的马回府。
李管家开了偏门将深夜归来的王爷迎入府中。
苏辄走在寂静的王府里,脚步轻缓笔直,优雅一如既往,可那脑子里却是晕晕沉沉的,总是比脚下慢上一拍。他很少有喝醉的时候,许是老友久别重逢,加之今晚夜色醉人,不免令他回想起边关那些个乌云蔽月辗转反侧的夜晚,感叹之余就多喝了几口。
王爷心高气傲,由来注重脸面,自不喜欢被人看出他的醉态,便挥手令人退下了,自己一路慢行着朝明月斋走去。
进了二道门,微微顿足,习惯性的抬头朝西面看了一眼。见着西面沉黑的一片,显然早已熄灯睡了,方才抬脚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可到了门口却是一怔。
卧房的灯此时正亮着。
想起元宝去送世子爷,还没有回来,苏辄心下以为该是百合提前给他掌了灯。
果然,他刚走两步,百合就从屋里走了出来,远远的在门口对他说了一句什么。王爷此时的脑子转的略慢,那句话飘过来,不等他抓住就抢先一拍散在了风里。他没有听清楚,只觉得胸口被酒烧得热热的,有些闷,便抬了抬手,声音四平八稳的吩咐百合:“去打桶热水来。”
百合见他喝了酒,泡一泡散散酒气也是好的,忙应声去了。
四下没了人,苏辄这才泄了一口气,原本还平稳的脚步便是踉跄了一下。
就在这时,屋子里突然传出一道绵软而清脆的嗓音,“可是苏叔叔回来了?”
伴着那道令人浑身发软的声音,只见一个纤瘦的身影跑了出来。
许是王爷在边关用力过度,今夜尤其定力欠奉,被突然映入眼帘的清丽面孔晃花了一双凤眼,心思荡漾间一时没刹住脚,砰的一声与那个身影撞到了一起。
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身子不受控制的朝地上跌了下去,出于百战历练的本能,此时王爷还能想着及时的伸出手抓住什么以稳住身子,却失策的发现手中抓着的并不稳当,被他一抓也跟着倒了下去。
唇边微微一热,细腻的触感羽毛一般扫了过去,微微有些湿润,还带着淡淡的香甜。
有那么一瞬间,苏辄似是想伸手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感受,但终究还是慢了那至关紧要的一拍,被重重的掀翻在地。
敢于大逆不道将王爷掀翻在地的正是在屋子里等了半夜的郡王殿下。刚刚那一下撞得他后背砸在地上也是略疼,倒没留心唇边那点事,待坐起身来看清楚撞倒自己又被自己推出去的乃是王爷,噔时有些傻眼。
却见王爷全没了往日的清冷优雅,端庄俊美,此时面颊绯红,目光发直的躺在地上,活脱脱一副刚被糟蹋完的良家妇女模样,不由的疑心王爷内伤发作,便是手忙脚乱的将看似病危的王爷从地上扶坐起来,就要起身去喊人。
刚起到一半,就被一双大手拉住。苏辄竟也不要面子了,声音有些嘶哑道:“我只喝了点酒走路不大稳当罢了。”
阮清闻言,这才闻到空气里有股浓重的酒气。当下咯咯笑了起来,一边吃力的扶着苏辄起来,一边有趣道:“苏叔叔原来也会喝醉酒呢,这般难得一见,倒是挺可爱的!”
可爱?苏辄从没想过生来英伟不凡的自己竟能跟这样幼齿的词汇关联到一块去。真真是令人怒火中烧,无法饶恕。但今晚王爷脾气尤其好,被不修唇舌的世子爷喋喋不休的聒噪了大半夜,再难听的话语也接受起来也自然了。非但没有立马毒舌反讥,还很快恢复了先前的平静从容。
只见王爷四平八稳的走到椅子旁坐下,若无其事的取了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漫不经心道:“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待一口茶吞下去,便是忽然觉得茶水有异,清苦的茶水里似乎含着刚刚掠过唇边的那股子淡淡的甜香。他飞快的朝桌上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杯中所剩不多的茶水,忽然反应过来这杯茶是旁边那小儿刚刚喝了一半的。
阮清刚刚也要出声提醒,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苏辄已经喝完了,看那表情似乎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又怕素有洁癖的王爷不自在,只好将话又咽了回去,装作没看见一般,笑着道:“看来这酒果然不是什么好物,苏叔叔竟是忘了吗?阿阮从今日可要监督苏叔叔喝药呢。”
苏辄确实忘了。经提醒立马想了起来,如今阮清已经不在是住在定王府的小儿了。昨天阮清主动提起要回来住,王爷便是顺水推舟,乐见其成,可也没想过会这么顺利。待出宫后听闻下人来报阮清一大早就来了定王府,他便要赶回来看看,后来却被赵连祁半路给拉住了,喝了一夜的酒。
想起赵连祁那些话,便是不由得转头看向身边那个粉面桃花般的小儿。
几年不见曾经还稚嫩青涩的小儿出落的越发清丽潋滟了,单论这副长相,确实值得那些天子大臣们为之担忧,只是委屈了他白担了个荒yin无道的罪名,实则连这小儿的一丝便宜都没占到。
不对,说起便宜,刚刚他好像还意外的占了一把。倒是这小儿比他还淡定,全看不出半点不自在来,怎能不叫人暗暗唾弃自己的无耻形状。
阮清等了一夜早已经困倦,好不容易熬到王爷归来,只想着赶紧看着王爷喝了药去床上休息,哪知王爷进了门便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一直盯着他看。实在叫他闹不明白自己又是哪里做的不妥,令挑剔的太傅大人看不过眼去,只匆匆起身到桌前端了早已熬好的药过来。
药一直用包了棉布的罐子温着,正好喝。阮清把药端到苏辄面前,忍着哈欠道:“苏叔叔赶紧喝药吧,喝完早些歇息。”
苏辄心不在焉的抬手接了药,心里却是隐隐有些犯愁。
他压根就没病也没伤,喝药做什么?
不过药在嘴边闻着并不苦,好像跟寻常的药不大一样。约是百合知道他没病没伤,又不好戳穿他,就熬了些补品过来?
百合倒是个贴心的。
苏辄这般想着,端起药一口一口的喝了。果然不苦,喝下去胸口暖暖的,倒是将酒气压下去不少。
“苏叔叔吃个蜜饯。”
等他放下碗,阮清又眼神犀利的巴巴递过来一颗蜜饯,细白的手指捏着滚圆的红色果子,瞧着十分可口。王爷又愣了一下,目光却落在了对面更加柔润鲜红的唇上。
雪白的脸上,因为渴睡微微嘟起的唇好像熟透的粉嫩樱果,泛着盈盈的光,依稀仿佛可以嗅到那鲜果散发出的淡淡香气,瞧着竟比那蜜饯更加诱人,似能将人一下子甜到心里去,很想捧起来轻咬一口。
这般想着,心口便是莫名的烧了起来,忽然想起了早年自己第一次喝药的情景,那一碗经过小儿的手掺了芙蓉枣糕的苦药入口,到现在回味起来,胃都略感抽搐,倒是随之而来的带着桔子甜香的亲吻,及时的盖住了满嘴的黏腻苦涩。
这一次为何却成了一颗蜜饯?难道几年不见便生疏了,他的待遇竟降低了档次不成?
王爷虽是没有将这个疑问问出来,手指却无意识的按在了自己的唇上,总觉得哪里有些不满足。
阮清望着神游天外的王爷,眨了眨眼,暗暗决心以后绝对不可沾酒,这酒实在是害人,竟是凭白将一位好端端的神仙公子变的这般痴傻。
王爷并没有发觉自己失态,倒是看着眼前的小儿狐疑的神情,晕乎乎的脑子里有了些清醒。他竟是忘了这小儿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可以被他抱在怀里,撒娇亲昵的小奶狗了。他像小儿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连挑文武状元,可上马打仗了。
倒是他在想着什么?难道喝了些许小酒脑子却糊涂了吗?竟然会……
可是目光却艰难的有些移不开,看着那鲜红柔润的好似果子一般的唇一张一合,心头像有什么爬过似得,痒痒簌簌的难以平静。好像刚刚那一跌意外碰触的柔软和香甜猛的从什么地方再次冒了出来,不知满足般想要再次填满。
苏辄突然有些生气,却不知是在气自己还是在气什么,脸蓦地沉了下来。转过脸冷冷道:“时辰不早了,殿下早点回去休息吧。”
阮清手里举着那颗蜜饯,有些傻眼。
他知道王爷怕苦,特意准备了蜜饯给他换换口味,然王爷却好像并不领受他的体贴,也不接那颗蜜饯。且他来这里等着就是为了和王爷一块睡觉,可王爷的意思……是在赶他走?
当下便是有些不知所措,倒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惹了王爷不悦?
苏辄虽然严厉,却很少有对他发脾气的时候,可是他刚刚对他发火了,声音冷冰冰的有点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