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会儿,纪大人也扑腾的差不多了,挨了一顿暴打本就浑身疼痛,再加上这一通垂死挣扎,就真只剩了一口浊气,趴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阮清体贴的蹲下身,好让地上那位不费力的就能看到她和煦的笑脸,缓缓的开口道:“纪大人可知你为何在此?”
这话正是纪大人想要问的,没想被对方抢先一步问了出来,若不是实在没了谩骂的力气,当要饿虎扑食般扑上去,掐着阮清的脖子好好讨论一番到底为何。
前两日还口口声声喊自己兄长的人,这一声纪大人的当真叫的行云流水。
在纪大人的心里,弟弟此举,多半是过河拆桥,借着纪家的手辗转登上高位,却又唯恐隐秘的身世拖了后腿,玷污了自己圣洁高贵的形象,立意要摆脱纪家的阴影,将来也好在没了纪家的约束干涉下独揽大权。
如此看来,苏辄也不过被这个孽种戏耍在股掌之间,所谓情谊和不舍,全是做戏给他看,好借他的手将这头猛虎拔去尖牙,赶回北地沙漠。
似乎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阮清微微俯身,声音轻不可闻的说道,“你可是觉得我很想要那个位置,因而惶惶的连觉都睡不好,唯恐你哪一日蹿到我的头上来,才会等不及将你拉下深渊?”
看到纪凡一脸“果然如此”的愤恨表情,阮清低低的笑了起来,却是笑意不达眼底,突然冷下声道:“你错了,我睡不着觉,不是因为你的嚣张,而是因为你眼瞎,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害的我整日的做噩梦!如果当初你从他手里逃走之后,从此不再出现,我亦不会大费周章的去追杀你这个不足为惧的叛臣贼子,可你偏偏自己跑了回来,还借我的手对他下毒,你便是该死!”
纪凡猛地抬起头,惨不忍睹的脸因震惊而扭曲的越发没了形状。
阮清深吸了口气,从地上慢慢的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冷冷俯视着自诩“兄长”的叛臣贼子,“忘了告诉你,当年乐安长公主与你父亲所生的儿子,在生产的那一晚便夭折了。而我,也确实是太上皇的龙种,你们纪家筹划多年的狸猫换太子,终究只是拾人牙慧,棋差一步。落得今日这步田地,只能说是你们纪家痴心妄想,咎由自取。”
轻轻淡淡的一番话,令纪凡久久不能反应,张大着血迹模糊的嘴呼呼的粗喘着,仿佛下一瞬就能呕出三斤热腾腾的鲜血来。
阮清却是再没了昔日仁慈贤德的心肠,气死人不偿命的捻着弧度姣好的下巴,接着道:“对了,你可还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见面,你错将我认作女娃的事情?说起来,你现在的眼神确实比小时候差了不知几许,真是叫人痛心疾首的很。”
纪凡抖着歪斜的香肠嘴,目眦具裂的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到底想说什么!”
阮清眨了下眼睛,“我说的这么明白你都听不懂,看来真是被打成猪头了……那你现在听清楚了,当年你并没有认错,我非但是正统的龙种,还是实打实的金枝玉叶,是公主!”
“噗!”那压在纪大人喉头的三斤鲜血终是畅通无阻的喷了出来。
怎能不恨?
原以为流落在外的一块宝,可给纪家带来至高无上的荣耀和权利,是以步步筹谋,精心算计,却在大业将成,光明在即的当头,骤然锒铛入狱,举家倾覆。甚至直到最后一刻,都浑然不知自己押错了宝,那鱼目混珠的血脉竟是真真正正导致纪家惨败的龙种!
然而最让人恨的不止如此,而是那龙种竟然连儿郎都不是!纪家这些年的努力经营到头来,竟彻头彻尾的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纪凡突然笑了起来,笑的满脸狰狞,笑自己果真眼瞎的可以,错将龙珠当鱼目,笑当年那犀利的一眼害的自己成了痴傻,傻兮兮的喜欢上了男人,却不知那个令自己念念不忘的少年其实是货真价实的女娃!最终赔上了终生,赔上了整个纪家!
阮清静静的看着他笑完,整个血糊糊的瘫软在地上,像一条刚从茅坑里掏出来的月事带,觉得报复到这个份上差不多够了,这才再次开口,“交出解药,我可以饶纪家百口人不死。”
两日后,煜小侯爷终于耐不住表妹一天三次的派人上门哀求跑进宫里来了。不过是在觐见了摄政王之后,煜小侯爷方步履蹒跚的去找自家的表妹。
满怀期待的表妹像抓住救命的稻草一般,梨花楚楚的抱着表哥的大腿哭了大半个晌午,表哥也始终挂着一脸耐心,递手帕,递茶水,只在听完表妹诚心的忏悔和重新做人的决心之后,笑眯眯的拉着表妹的手,慈蔼道:“表哥我知道你舍不得故土,但做人要向前看,有舍才有得。尧国的大好男儿如今却是所剩无几,俱被表妹品尝腻味了,此番前去鲁国正是采撷鲜嫩的好时机,大把子的儿郎任表妹挑拣,且那鲁国二皇子长得也是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是多少青春少女求而不得的梦中情郎,表妹若是能将他一举拿下,不仅彰显了表妹你百战不殆的魅力,又变相的替咱们尧国立了国威。这般功德无量一石好几鸟的幸事,你哭哭啼啼的却是何故?”
表妹傻傻的张大嘴望着语重心长的表哥,眼泪都忘了流。她算是听出来了,这哪里是心疼她这个表妹前来好言安慰,出谋划策,根本就是来替摄政王当说客的。
表妹忽然想起上午宫人来说秦煜先去见过了摄政王才转道来到自己这里,哭的花里胡哨的脸顿时狰狞了起来,一把甩开表哥的手跳了起来,“你跟摄政王是一伙的对不对?是他要你来劝我的对不对?难道外面的传言都是真的,你其实跟定北王一样都被那个不男不女的软蛋迷惑住了是不是!”
秦煜慈蔼的笑容立时僵在了嘴边,一双桃花眼眯成刀锋一般狠狠的盯着上跳下蹿的表妹,怒声一喝:“闭上你的臭嘴!你他娘的够爷们,采花有道,采遍了京城大街小巷不算,还狗胆包天的将爪子伸到了朝堂上,生生逼死了国之栋梁!现在薛家拉齐了阵仗堵在宫门口要你偿命,把你他娘的这祸国妖女烧成人干,你不想嫁也行,现在就把脸上的脂粉鼻涕洗干净了,我送你去火场,也算尽了兄长的职责含泪送你一程!”
“我……”六公主踉跄了一步,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不敢置信的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我是尧国的公主,没有人可以随意定我的生死……”
煜小侯爷气性上来,满肚子墨水这一刻俱都化作了野蛮粗俗的市井精华,“公你娘的蛋!便是那烟花巷柳的妓子都比你这位公主含蓄端庄的多,你以为你是皇上,没事可以组个三宫六院来乐呵不成?没给你扣一个谋逆造反的罪名已经是对你的宽容了,你还想拿你那破烂的身份压谁!你当只有薛家盼着你死吗?就连三岁小儿都知道你这位放荡无耻的公主美名,将你的风流韵事编成曲儿来唱!你不是自认作不死吗,尽管到大街上走一遭看看,看你能不能从碎石头臭鸡蛋底下活着回来,他大爷的我就喊你一声祖师奶奶!”
六公主想象了一下被砸的满脸血的惨烈画面,嗷的一声捂住了脑袋,放开嗓门哭嚎了起来。
秦煜烦躁的一甩袖子站了起来,“五日后是个宜嫁娶、远行的好日子,你有功夫在这瞎折腾,不如好好准备一下自己的嫁衣嫁妆,多抹上几层铅粉遮掩一下纵欲过度的蜡黄脸,别到时候去了鲁国顶着一张人见人怕的黑寡妇脸遭了二皇子的厌弃,彻底的守了活寡!”
不得不说煜小侯爷与挚友王爷乃是一脉相承,嘴巴都是从毒水里泡出来的,噼里啪啦的一通愣是将强悍如斯的表妹骂的摇摇欲坠,了无生趣,恨不得一头钻进地缝里。
煜小侯爷没心情再多浪费口舌去安慰这个丧门寡表妹,出了宫后便匆匆回了府里。
大概是阮清前期补偿工作做得真挚充分,自纪家再次被连锅端起之后,原本驻扎在城外虎视眈眈的定北王也悄无声息的撤回了人马,一副听任安排的绵软姿态。众人暗暗松了一口气之后,便有官员打起了精明的算盘,小心翼翼的向摄政王谏言,定北王自愿退回北地将养等死最好,可若是能将只剩半年活头的定北王栓死在京中,北地回归祖国怀抱岂不是眼望在即?
阮清听了该官员的英明策略,深表赞同,立即下令重新开放了城门,准许定北王回王府治病解毒,好生休养,并派出了大半个御医院的太医轮番前去给定北王把脉,研究配制解du.药方。
但是众人发现,本该奄奄一息被抬回王府闭门疗养的定北王,自回了京之后,每日都会精神矍铄的出现在大街小巷,陪着和亲对象鲁国公主选买嫁妆,哪里有半点中毒不治的模样?
据说鲁国公主的药只能暂时延迟毒性的发作,真正的解药早已绝于世间,想要彻底化去体内的毒,除非找到灭种的七色毒花。可定北王非但没有派人四处去寻毒花,还这般置生死于不顾悠闲惬意的携美同游,真叫人怀疑那毒是不是进到了脑子里,想娶老婆想疯了。
这日,定北王又陪着鲁国公主上街采买嫁妆了。人之将死,出手也分外的阔绰,只因鲁国公主不满意前两日新买的首饰式样,定北王干脆命人拉着一车黄金招摇过市,大有将京城首饰店铺选买一空的土财主架势。惹得路人纷纷侧目,追在马车后面起哄看热闹,直将街道堵了个水泄不通。
这不,正将兴起出宫体察民情的摄政王车驾给堵在了道中央,寸步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