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连祁一向粗神经,不疑有他,笑道:“远之一大早就亲自护送怀素回府了,我是中午接到命令才赶回来,也正要去一趟定王府找远之商量些事。”他看了看天色,按说这个时候苏辄早已送了柳怀素回府,不由道:“不该啊,他今晨走的很早,理应已经回府,难道还在柳府逗留?”
阮清早上就出了定王府,一直在武馆和李恪在一起,自然不知道苏辄是回府了还是又去了什么地方。听赵连祁所说,大概是还在柳府吧。
“世子哥哥可是有什么急事要找苏叔叔?”
赵连祁脸色一正,有些郁闷道:“确实是急事。你大概还不知道,鲁国的公主刚刚进了城,在驿馆住下了。我在宫里头听着那意思,似乎鲁国有意要与我们和亲,将鲁国公主下嫁,所以我才急着出宫去找远之说这件事。”
阮清有些不明白,“这件事跟苏叔叔有关吗?”
苏辄虽是王爷,却是异姓王,皇家纳妃应该不关他什么事吧?
赵连祁却神色凝重道:“也许关系不大,但也不好说。毕竟远之还是尧国的王爷,若是皇上不想将鲁国公主收入后宫,太子也不可能娶一位敌国公主为太子妃,那么娶鲁国公主的人就要另选了……”
赵连祁其实想过,尧国如果要与鲁国和亲,将鲁国公主收入后宫是最合适的,但假如皇上还有别的打算呢?苏辄曾镇守凤凰关,在军中以及积累下军心,更被鲁国视为心腹大患。皇上自然也是对此颇为忌惮的,按理说,皇上不会允许将鲁国公主指给苏辄,再给他平添鲁国这一大助力,威胁到自己的皇位。可若是皇上打定主意挑拨苏辄与鲁国的关系,将鲁国公主指给苏辄,将来若是鲁国公主在定王府出了什么事,鲁国必定会讨个说法,那么,苏辄就会被推出来。
但是,鲁国公主下嫁尧国,同时,也决定将一位尧国的公主远嫁鲁国,一旦鲁国与尧国再生罅隙,尧国的公主就会沦为弃子,皇上会甘愿吗?
这一步棋到底会怎么走,赵连祁用他的脑子怎么想也想不出结果,所以他才会急着去找苏辄,苏辄肯定有所见解。只希望不会是最坏的那一种。
阮清并不知赵连祁的想法,却也不免吃了一惊。他忽然想到了赵连祁刚才提到的,连忙问:“世子哥哥,你与苏叔叔从小一起长大,可知柳家小姐同苏叔叔两人的关系如何?”
赵连祁有些惊讶阮清会突然有此一问,这件事他确是最清楚内情的,嘴岔子一扯,道:“自然。你大概不知,怀素也是从小跟着我们一起长大的,对你的苏叔叔可谓是一往情深呢。”
阮清想起两人几次站在一起的画面,看着亲密而又和谐,不免又问:“那,苏叔叔可是也很喜欢柳小姐?”
赵连祁笑的高深莫测,故作神秘道:“这个嘛,就要问你的苏叔叔了。他那个人心思藏得比海还深,喜欢或是厌恶一个人从来不会表现在脸上,不过……对怀素,他应该是不讨厌的,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未娶了。你看,今日远之不就主动送怀素回府了么,换做别人他可没那么多闲心和细致。”
苏辄一直不娶妻,原来是因为柳怀素?
阮清惊讶的瞪大眼睛。他竟然不知道,还一直嚷着帮王爷找媳妇!王爷一定觉得他多事吧?难道这几日王爷一直情绪起伏不定,也跟这件事有些关系?
想到赵连祁刚才的话,阮清又有些紧张的问:“那,若是舅舅真的有意要将鲁国公主嫁给苏叔叔,苏叔叔是不是会不高兴?”
当然不会高兴。赵连祁心道。然后叹了口气:“皇上若是真的下旨,远之也是无法轻易拒绝的,这无异于棒打鸳鸯。远之纵使不说,心里肯定会不好受的,怀素也一定十分难过,毕竟她已经等了远之这么多年。”见阮清眼睛越瞪越大,懵懂可爱的小鹿似得,觉得有意思,便忍不住戏谑道:“不过也不一定,到底会怎样还要看皇上的决定,就目前来说将鲁国公主收入宫中是最好的选择,反正后宫佳丽三千,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阮清反而松了口气,也觉得这样最好,可是……想到皇后可能会难过,他又有些不好受。恹恹的嗯了一声,不想再多说。
赵连祁老大哥似得拍了拍阮清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年纪还小,这内里的事一时弄不明白也没什么,左右不会让你去娶那鲁国公主便是了。”因着还要去一趟定王府,不便多耽搁,复笑道:“时候也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我要再去跟远之说说这事。”
“世子哥哥慢走。”阮清对他行了一礼,看着赵连祁骑马离去,重新上了马车。
皇后听说阮清突然回宫,便赶到了清风殿。阮清刚刚坐下用了晚膳,他在定王府虽然住的很好,却也十分想念皇后,忙拉了皇后到正殿说话。
皇后问他:“你说要去定王府小住,本宫还以为你会多住些日子,却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定王府有什么不好?”说到这里皇后不由的沉下脸来。
阮清怕她误会,连忙解释:“我住的很好,杨太妃和忠义夫人都待阿阮很好,苏叔叔……也待阿阮很好。是阿阮想念皇舅母了,所以回来看看皇舅母。”
皇后十分欣慰,脸色稍霁,“你这小鬼,说的可是真心话?本宫怎么记得你老在背后说本宫唠叨,十分嫌弃本宫呢。”
“哪有!”阮清嘟起嘴,娇憨的拉着皇后的手,玩着皇后小指上戴的长长的甲套,有一下没一下的划着自己的掌心。甲套是珍贵的琉璃石做成的,上面镶满了细碎的宝石,闪闪发亮。
他想起每次皇后走路的时候,都会将手搭在路公公的手臂上,尖尖长长的甲套微微翘着,显得十分威重有范,却是好看的,不由笑了起来,道:“阿阮知道皇舅母最疼阿阮了,阿阮自然也最喜欢皇舅母,怎么会嫌弃皇舅母唠叨呢。”
皇后笑着瞪了他一眼,抽回手指了指桌上的点心,“这点心是御膳房刚做的,前些日子南荣侯送进宫一位江南的厨子,点心做的十分精致可口,本宫尝过不错,便让李太医看了,李太医说这点心你可以多吃一点,你尝尝可合你的口味,若是喜欢,本宫便让那厨子多做几样送过来,免得你老惦记着宫外的那些杂食,偷偷贪嘴吃坏了肚子。”
阮清早就盯着那盘点心流了半天口水了,却一直没敢吃,怕被桂嬷嬷训斥,皇后开口了他自然是乐不可支的拿起一块就往嘴里塞。
点心做的确实十分精致,淡淡的鹅黄色,闻着有股子玉兰花的清香,样式也巧尽心思做成了玉兰花的形状,好像刚从树上摘下来的鲜花一般。入口果然甜而不腻,清香酥软。
阮清眼睛有点酸,便是亲娘也没皇后这般疼爱他,有时他都会生出皇后更像亲生母亲的错觉。
就在乐安长公主生产前夕,她的夫婿,抚远大将军阮萧枫阵前身亡,乐安长公主闻讯悲恸之下早产,足足生产了一日又一夜,产后便精神失常了,常年疯疯癫癫。
自阮清记事起,就没有被娘亲抱过或是同床而眠的记忆,桂嬷嬷说娘亲的精神不大好,睡得浅,夜里会吵到他。他其实不怕吵,可是桂嬷嬷吓唬他,睡不好觉是会死人的。
于是,娘亲死了,因为从来没有睡好一觉。
所以寄居定王府时,天生体弱畏寒的他总要每晚赖在苏辄怀里才能睡着。后来苏辄出战凤凰关,他也回到了宫里,从此又变成了一个人拥着凉沁沁的被子入睡。
所幸皇后除了不会每晚抱着他睡,于其他方面俱是精细体贴,待他无尽疼爱。
大概也是因为自出生乐安长公主就疯疯癫癫的,他一日都没有感受过母爱是什么样的,在皇后跟前,便似重新活过了童年一般,心中十分满足。
喟叹之余,便是不由的想起了鲁国公主的事。阮清犹豫了一会儿,假装吃着点心低头问皇后:“若是舅舅纳妃,皇舅母会难过吗?”
皇后倒是愣了一下,望着阮清低垂的眉眼,温声问:“阿阮怎么会问起这个问题?”
阮清抿了抿唇,甜甜的糕点沫子卷在舌尖竟有些涩涩的,他道:“我听说鲁国的公主进京了,是要来和亲,舅舅是不是要将她纳入宫中?”
皇后又愣了一下,自下午回来她就看到阮清心事重重的样子,还以为他是在定王府受了什么委屈。想到近些年关于苏府那位二公子的种种流言,不禁恼火,苏辄竖子实在猖狂,不过就是个受封的王爷,在朝堂上锋芒尽显,恨不能处处压皇上一头也就罢了,连皇家的血脉都要不遗余力的欺压一番,如斯贼子行径简直大逆不道该处凌迟!
也不晓得阮清被那苏贼子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生出了以身饲虎的别致念头,总想要往贼子府中跑,全然享受被虐的德行,拦都拦不住。
若不是她身在后宫,不能像对待统管的那些个犯事的妃子宫人,直接赐上一杯鸩酒替天行道,她早就一道懿旨砸到那贼子狂妄嚣张的脑门上,让他跟他大哥去底下作伴了。
却没想真正令阮清忧愁的竟是这桩子事,皇后顿时松了口气,暗道苏贼还算惜命,知晓些分寸,便且留他一条狗命以待观察,又爱怜的抬手摸了摸阮清的脸,笑着道:“自古帝王都是三宫六院,佳丽成群。皇上纳妃是情理之中,本宫能有什么好难过的?而且,皇上便是纳再多人,本宫也是皇后,是后宫的第一人,这便足够了。”
她从不奢求一生一世一双人,若是能多得皇上的宠爱自然好,可若是不能,她能保住自己的位置,足够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她也心满意足。
“再说了,若要难过,本宫早不知要哭死多少回了,现在都一把年纪了,还学着那些小姑娘争风吃醋岂不可笑?”
便是心中宽慰道,“阿阮可是在为本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