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上,郭孝恪被杨广安排在了左首之位,让敬陪末座的于仲文等人更是脸『色』难看,六合宫大殿内那些不是关陇人士出身的官员都是不时窃窃私语,有时还有几声刺耳的笑声传到于仲文等人耳中。
麦铁杖坐在郭孝恪的一侧,看着末尾的于仲文他们,眼中『露』出了几分担忧之『色』,杨广这是把郭孝恪放在火炉上烤。
大殿内,尽管那些舞姬极尽妖娆,但是满殿的官员的心思都在坐在左首上座,不苟言笑的郭孝恪身上,谁都知道杨广这一次大宴群臣,论功行赏,郭孝恪是首功。
曲终舞散,杨广朝边上的裴世矩点了点头,随即裴世矩便展开了那道早在郭孝恪军报送回来当日就拟好的诏书,看了一眼满殿都是屏息静气的官员,朗声念出了杨广对郭孝恪的封赏。
“上柱国,仪同十二卫。”满殿的官员都是惊呆了,上柱国只是称号,但可以下辖两个卫府,只要杨广点头,郭孝恪立刻便是手握五万府兵的大将军,如今这殿内有上柱国称号的也有几人,但是哪个不是家世深厚之辈。
于仲文等人也是被这消息给惊住了,上柱国,仪同十二卫,他们中有上柱国称号的哪个不是戎马多年,才有今日的地位。
裴世矩的诏书一路念了下去,除了郭孝恪,张仲坚也得了鹰扬郎将的官职,仅次于郭孝恪之下,不过却是天差地别的距离。
看着郭孝恪谢恩,坐在不远处的杨玄感第一次脸上『露』出了嫉妒的表情,他是因为其父越王杨素当年随文皇帝建立大隋和杨广的从龙之功,才有柱国之号,如何比得上郭孝恪这全凭军功而得的上柱国。
…
宴会散去后,郭孝恪被杨广唤进了御书房答话,这让满殿的官员更加嫉妒眼红,也有更多的人生出了攀附郭孝恪的心思,现在每个人都不再怀疑郭孝恪就是本朝的霍去病。
张仲坚在离开六合宫的时候,看着身后灯火通明的大殿,心中已是放下了对郭孝恪的嫉妒,他头一次有些后悔自己在平壤海上作出的那个决定。
离开六合宫的每个人,虽然心思各自不同,但是他们都已经明白,郭孝恪的崛起之势,已经无可阻挡,此时和郭孝恪作对,就是和杨广作对,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御书房内,郭孝恪坐在了杨广对面,两人中间是摆放的精巧沙盘,上面依然是整个朝鲜半岛的地理模型,杨广手中拿着几枚兵棋,朝郭孝恪道,“渊氏取代高氏,他们当朕是那么好糊弄的吗?”说完,将手中鎏金的兵棋狠狠砸在了沙盘上不知道花了多少工匠心思雕琢出来的平壤城上,砸了个粉碎。
“皇上,辽东之地,若要彻底恢复汉朝故地,只有移边充塞。”郭孝恪看了眼被杨广砸碎的平壤城模型,只是在一旁道。
“如今二十余万府兵精华尽丧,想要再打高句丽,恐怕国力有所未逮。”杨广看了眼郭孝恪,口中说出的话却是让郭孝恪心中讶异起来。
“这几日,朕得了消息,那渊氏子渊盖金在突厥游说始毕,欲联合突厥共抗大隋。”杨广看着郭孝恪,脸上的神情阴沉,要不是当年义成公主嫁给启民可汗,是如今突厥的可敦,他恐怕至今还给蒙在鼓里。
“渊盖金。”郭孝恪皱了皱眉,但随即他就明白了过来,肯定是自己在辽东一路攻城略地,使得高句丽动了向突厥求救的念头,而如今高句丽元气大伤,他们更是要拉上突厥来抵抗大隋,难怪杨广忽然谨慎起来。
“皇上,臣愿为辽东太守,以抵御突厥人。”郭孝恪看着杨广,忽地请命道,虽然自大隋开国以来,经过一系列的战争,突厥分裂成东西突厥后,便不复过去东亚霸主的地位,但是这几年,随着启民可汗老死,其子始毕可汗为突厥之主,数年来厉兵秣马,突厥已有复起之势,开始重新威胁起大隋来。
“辽东苦寒,二郎你可想清楚了。”看到郭孝恪主动请缨,杨广却是沉声道,他本有将郭孝恪调入京畿之意,只是怕会激化和关陇世族的矛盾才犹豫不决,却是没有想到郭孝恪竟然愿意留在辽东。
“突厥未灭,何以家为,臣今日所有,皆皇上所赐,自当为皇上效命。”郭孝恪起身正『色』道,浑然一副士为知己者死的忠臣架势,便是杨广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差漏来。
站在一边的汪公公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却是不由暗自赞叹,郭孝恪虽然看上去好像沉默寡言,在皇上面前话从来不多,可是每一回说的话,都是让皇上大悦,便是裴世矩和虞世基都赶不上。
“二郎,朕如今调拨不了多少士兵给你。”杨广放下了手中的兵棋,看向郭孝恪道,这一回征辽,实际上已经将大隋府兵都已经抽调了个干净,地方上还剩下的府兵都是要弹压盗匪,不能再动。
“皇上,臣可自行在辽东募兵,只是钱粮方面,却是要皇上『操』心。”郭孝恪朝杨广道,辽东地方苦寒,便是其他地方调来了士兵也待不长。
“钱粮方面,你无须担忧。”杨广对于郭孝恪的回答很是满意,要是于仲文他们个个都如郭孝恪这般忠心,大隋早就踏平突厥,他还何须劳师动众地征辽。
“皇上,若要占住辽东,还是要行汉朝移边充塞之策,否则大军去后,又生反复。”见杨广已有剪除高句丽对突厥动兵之意,郭孝恪却是在一旁道,辽东之地于他而言,最大的不足便是人口稀少,尤其是汉人在辽东只有十数万之众,实在太少。
“移边充塞。”杨广皱了皱眉,他当然知道这样做的好处,不过要迁徙百姓来辽东定居,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是很快杨广便答应了下来,张须陀在山东破了贼军,那些贼军的家眷便全部流放辽东,以后各地的被俘贼军皆可照办。
郭孝恪离开六合宫时,天『色』已深,他不得不承认杨广确实是雄才大略,在开疆拓土上的野心绝不逊于汉武帝刘彻,甚至他的野心更大。
占领高句丽或者说是朝鲜半岛,只是杨广计划的第一步,彻底击垮突厥,随后向东西两个方向征服沿途各个国家,建立大隋的天朝朝贡体系,才是杨广所渴望建立的武功,便是郭孝恪也为杨广那好像根本没有止境的扩张欲望而惊叹。
林邑,琉球,吐谷浑,契丹,杨广自大业初开始的一系列军事行动都取得了大胜,原本在杨广的设想中,高句丽应该被轻而易举的拿下,然后他可以集中全力对付突厥,但是九军在百济的不战自败,二十多万大隋府兵的损失,让他不得不压下和突厥决战的念头。
“唉。”回头看了一眼,郭孝恪沉沉地叹了口气,杨广的雄才大略是不假,可是他的眼中只有自己的野心,他要做的事情,本该是数代人才能完成的事情,可他却要一个人做完,这就注定他会是个失败者。
…
十月初一,杨广终于踏上了返回洛阳的行程,这场天下瞩目的征辽之役最后以大隋的胜利而告终,虽然大隋为此付出了近三十万的伤亡,但是对于随行观战的各个属国的国王和使者们来说,大隋依旧是不可战胜的庞然巨物,而郭孝恪则成了他们心中所恐惧的人物。
飘落的飞雪中,麦铁杖看着辽东的方向,一脸的不解,他不明白郭孝恪为什么要留在这个冬天冷得要死的鬼地方,继续围着那座辽东城,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了。
“大帅,二郎是回不了洛阳的。”钱士雄看着麦铁杖,在一旁轻声道,“于仲文他们可以让二郎当上柱国,但是绝不会同意二郎带兵驻扎在京畿之地。”这是关陇世族的底线,他们是不会让郭孝恪这样一个对杨广忠心耿耿的外人在腹心之地手握重兵的。
“那些关西佬,迟早有一天会倒霉的。”麦铁杖想到于仲文等人,却是声音有些愤懑,关陇世族打压山东人和江南人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他以前就没有少吃过亏,这一回为着郭孝恪的事情,他却是更加恼怒。
“大帅,皇上要是真向那些关西佬下手,这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啊。”钱士雄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担忧起来,当年大隋平陈之后,仅仅是因为在江南推行均田一事,就『逼』反了江南的世家门阀,开皇初年的这场平叛之战,大隋几乎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平定下去,要是换了手中握有兵权,关系错综复杂的关陇世族,恐怕大隋未必能经受得住,更何况如今各地已是民怨沸腾,盗贼四起了。
听着钱士雄的话,麦铁杖沉默了下来,他知道钱士雄说的是实话,杨广大力推行科举,提拔寒门士子,至今也没见几个大官,就已经让关陇世族耿耿于怀,如今再加上郭孝恪,说句难听点的,那些关西佬怕是想造反的有不少,一旦杨广行差踏错,这天下便会动『荡』不堪,如今府兵等同虚设,杨广手中能用的只有二郎一个。
“唉,看起来二郎是个明白人,我不如他。”麦铁杖叹了口气,郭孝恪不回洛阳,是避免和那些关西佬矛盾激化,那些关西佬给『逼』急了,可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自汉末以来,北地哪次改朝换代,没有那些关西佬。
…
怀远镇,天子临时行辕内,喉咙处仍旧裹着白纱的来护儿声音沙哑,谢过了前来传旨的汪公公,当日他行苦肉计自戕,险些真地丧命,不过最后还是活了下来,最后果然如他所料一般,杨广在看了那封溅血的绝笔书后,宽宥了他,只是夺了他的大将军之职,贬为鹰扬郎将。
“父帅,喝些粥吧。”送走汪公公后,来整端着碗粥到了来护儿身边,这段时间,他们父子尝尽了世态炎凉,原本巴结他们的亲朋故旧没有几个来看望他们,都是把他们当成了瘟神一般。
“先放着吧。”大起大落之后,来护儿人也变得阴沉起来,在他心里,郭孝恪已是成了盟友,而那个同为鹰扬郎将,手中船只人马编入水师的张仲坚和于仲文他们则是他的敌人。
“六郎,你可愿去郭将军麾下。”看着面前比自己当年更出『色』的儿子,来护儿忽地问道,他这回虽然得了杨广的宽宥,可是想要再恢复昔日的地位,却是很难,他想来想去,只有搭上郭孝恪这条大船才有可能办得到。
“孩儿愿去。”来整听到来护儿的话,愣了愣之后,却是沉声道,当初他对郭孝恪有些嫉妒,不过现在他对郭孝恪只有心悦臣服。
“好,那你便去郭将军帐下做个小校吧。”来护儿见儿子愿去,却是开口道,儿子跟在他身边,未必能有个好前程,反倒是郭孝恪在辽东,上阵立功的机会多的是,说不定他还要指望儿子。
“父帅,你的身体?”来整虽然心里愿去郭孝恪麾下,可是始终都放心不下来护儿。
“为父没事,那个张仲坚为父还没看在眼里。”来护儿摆了摆手,朝儿子道,他知道郭孝恪帮他,更多地还是不想让那个张仲坚做大,虽然他在平壤打了败仗,不过他手下水师的骨干还在,只要给他一年时间,他就能在江南把张仲坚压下去,不过那张仲坚如今背后有于仲文,赵才几人撑腰,他也要找郭孝恪以为臂助。
…
因为大雪,杨广在怀远镇逗留了数日,而工部尚书宇文恺则是因为受寒而一病不起,最后客死辽东,让杨广也是有些伤感,这一次征辽,先是段文振,再是宇文述,如今宇文恺也病去,他竟是在这辽东损失了三个亲旧重臣,让他心中唏嘘不已。
在辽东城下驻扎的郭孝恪闻讯后,也是带着轻骑快马赶回了辽东,吊唁了宇文恺,宇文恺于他有恩,郭孝恪自觉能有今日的地位,除了麦铁杖,便数只有相处几天的老师段文振和宇文恺对他帮助最大,如今他麾下随军的工匠中,就有不少是宇文恺从将作府里调拨给他的。
因为宇文恺的死,杨广在怀远镇多逗留了三日,而郭孝恪也趁这个机会和来护儿见了一面,收下了来整,如今他是上柱国大将军,虽然不入十二卫,可是杨广却给了下辖两卫府的兵权,给来整一个虎贲郎将的官职并不是件难事。
“郭将军,六郎就托付给你了。”来护儿看着站在郭孝恪身边的儿子,脸上的老牛舐犊之情,让郭孝恪身边的秦琼也是心中一软,他当初在来护儿身边时,来整跟他相处不错,两人也算得上知交。
走出天子大营时,郭孝恪看向身旁的秦琼道,“叔宝,你如今还恨来将军吗?”郭孝恪没想到只是这几个月的功夫,来护儿就苍老得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若不是他的眼神仍旧犀利,他绝不相信来护儿还有和张仲坚相争之心。
“将军,我忽然觉得他很可怜。”秦琼没有回答郭孝恪的话,只是静静地说道,他曾经恨不得杀了来护儿,可是现在当他看着白发苍苍,行事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来护儿,却是再也提不起半点恨意,原来那个骄横的来护儿已经死了,死在了平壤,如今剩下的不过是一个整日活在耻辱中的可怜人罢了。
“你看得开便好。”见秦琼放下了对来护儿的仇恨,郭孝恪也是心里放松了下来,他并不想因为和来护儿一事而让秦琼和自己有隔阂。
…
几日后,杨广的车驾离开了怀远,郭孝恪真正成为了辽东的主人,不止是辽东,便是涿郡和幽州,也在他的北庭都护府治下,从今后开始,郭孝恪不止要对高句丽用兵,还要抵御北方的突厥人,如今大隋的边境处于空前的虚弱状态,如果这个时候突厥人大举进攻的话,局势会变得很糟糕。
怀远镇,这个征辽大军的前进补给基地,如今成了郭孝恪首先要经营的重镇,怀远镇剩下的军粮和军械,足够供养一支十万人的大军三年之用,对郭孝恪来说,这可以让他用最快的速度重新把在百济活下来的大隋士兵武装起来。
怀远镇原本为杨广所修建的行宫,如今成了北庭都护府的官衙所在,从辽东城前线回来的长孙无忌和魏征带着从军中挑选的精干文吏,开始整理起怀远镇的各种文案和账册。
怀远镇当初修建时,便是作为一个军需要塞而建,有近十余万的民伕在怀远镇,杨广走时,一纸诏书将这些青壮民伕全部强留了下来,用来移边充塞。
“将军,这些民伕,若是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留下,恐怕会生出大『乱』来。”官衙正厅内,匆匆整理了账册和文案的魏征便来见了郭孝恪,他知道若要经营辽东,这人口是最要紧之事,可是如今这些被杨广一纸诏书强留下来的十余万民伕却都是不愿待在这辽东苦寒之地,要是靠武力强留的话,只会适得其反,而且还会坏了郭孝恪的名声。
“我知道,玄成。”郭孝恪皱了皱眉,他让杨广移边充塞,没想到杨广竟是这般省事,直接把这些民伕给他留了下来,这些人的家室都在河北等地,如何肯留下来。
“玄成,你看这样如何,这辽东虽然天气苦寒,但是土地肥沃,适宜耕种,那些民伕只要愿意留下,便分给他们土地稻种,牛马农具,免他们五年赋税。”郭孝恪想来想去,也只有许以利益才能留下这些民伕。
“将军,如此甚好。”听到郭孝恪愿意免去五年的赋税,魏征却是大喜起来,如今各地赋税极重,以杨广的『性』格,只会加重税赋,而不会减轻,以郭孝恪开出的条件,莫说那些民伕,便是拿去河北各地,也能招募到不少人甘愿离家来辽东定居。
“将军,五年不收赋税,如何维持大军。”魏征本想离去,但是却又想到了这问题,虽然杨广答应调拨钱粮给郭孝恪,可是魏征心中却并不放心,毕竟杨广善猜,再加上郭孝恪不在洛阳,说不定哪天杨广就会变卦,到时没有朝廷拨下的钱粮,他们很难维持大军的用度。
“高句丽,百济,新罗,倭国,突厥,都是我军的粮仓税赋。”郭孝恪听到魏征的话,却是笑了起来,他在辽东,可不是来做好人的,更何况与其守住辽东,还不如学东汉末年的公孙瓒,主动出击,既能练兵,补贴大军用度,又能削弱那些小国,何乐而不为。
听着郭孝恪那理直气壮的话,魏征一愣,随即大笑起来,“将军所言极是,我军用度自当由那些小国出。”
“想来,尉迟将军,罗将军他们是很乐意去那些小国征收赋税的。”魏征难得地和郭孝恪开了一句玩笑后,便出了正厅。
魏征很快便找到了长孙无忌,将郭孝恪和他商量的事情告诉给了长孙无忌,长孙无忌虽然不忿魏征一个人去找郭孝恪,但是这个时候他也只有压下心中的不满和魏征先处理怀远镇中的那些民伕,杨广前脚刚走,这些民伕就已经闹腾了起来,吵着要路费回家,那几个带头闹事的,都给长孙无忌直接派缇骑砍了脑袋,没有让他们继续煽动下去,暂时压下了那些民伕。
“辅机这一手快刀斩『乱』麻,却是用得高妙。”听到长孙无忌已经镇压了那些带头闹事的,魏征心里虽然觉得长孙无忌做得过了点,可是却不得不承认长孙无忌这般处置是最正确的。
“玄成兄,我们还是先去安抚那些民伕吧。”对于魏征的话,长孙无忌并没有放在心上,如今第一紧要的事情,就是让那些民伕彻底安分下来,不再闹着要回家。
“也好。”魏征点了点头,和长孙无忌一起出了都护府,罗士信带了近千士兵和他们一起去了那些民伕的营地,也只有罗士信这个‘恶人’才镇得住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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