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雾蒙蒙,后山的青石板道上还有未干的雾水,季重莲已经拉着季崇宇,提着一盏灯笼,姐弟俩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沈氏的坟冢走去。
连绵的雨季让后山的道路变得有些泥泞,过了青石板道,泥巴路更是滑溜,季重莲不知在哪里找了两个带分叉的树枝撑着走,这才稍稍好走了一些。
到了沈氏坟前,季重莲用坟旁脱落的带着枯叶的树枝勉强扫出一片空地来,又铺上带来的油纸,再放上两盘早已经准备好的瓜果点心,在沈氏坟前恭恭敬敬地磕了头。
“母亲,咱们要回丹阳了,这次不能带着您,可姐姐保证了,三年后必会带我来接您,您且安心等着,逢年过年孩儿都会为你烧纸焚香,必不会让您在下面难熬!”
季崇宇双手合十,虽然说的话有些稚气未脱,但面色却是一片肃然和坚毅。
“母亲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宇哥儿。”
季重莲对沈氏的感情倒是不深,虽然接收了原主的记忆,但到底她穿来时,沈氏已经过世了。
可季崇宇却是不同,自沈氏过世后俩姐弟便长在一块,如今更是住在一个苑里,关系自然不比寻常。
季重莲可以说是见证了季崇宇的成长,小小的孩子从软弱变得坚强,再不会动不动就哭泣,甚至有时还会安慰她,想想便让人觉得安慰。
沈氏有这样一个懂事的儿子,想必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季崇宇瞥了一眼季重莲,这才清了清嗓子,老成地说道:“姐姐待我很好,除了督促我练字读书,还给我讲道理,教我明是非,母亲放心,我们姐弟定会好好的,不负你的期望!”
季重莲抿唇一笑,不由伸手揉了揉季崇宇的头,这小子,人小鬼大,她也盼着他今后能有出息,那也是他们姐弟的一条活路。
“时辰不早了,大伯母发了话,说是辰时末就要起程,眼下各房怕是已经有人起了,咱们快些回去,别让人看见。”
季崇宇抿了抿唇,缓缓地点了点头。
俩姐弟这才将瓜果点心都埋进了土里,盘子和油纸一道收进了黑漆雕花的食盒里,这才掸了掸身上的脏污,往回走去。
这一身衣物回去必是要换掉的,还不能被人给发现了。
季老太太如今正为季老太爷的病情担忧着,或许还有其他,这个时候她老人家是什么也不想管,但也绝对不会让任何事情触了霉头。
昨儿个夜里到了灵隐寺后山安顿着,没有谁提出过拜祭沈氏或者是迁坟一事,就像大家根本忘记了沈氏的存在,忘记了她曾经也是季家的四太太。
如今他们独个前来拜祭,明理的会说他们姐弟孝顺,可不明理的,那就随便什么都说的出来,或许是就着这事编排些什么,那真是不好说。
这些内宅里的弯弯门道,季重莲也是在逐渐摸索中,所以她做事格外谨慎,尽量不让人逮住自己的痛脚,给某些人可乘之机。
走了一路,天色逐渐亮堂起来,季重莲走在前,倒没留意到落在后的季崇宇,待踏上青石板路,就着石块的边沿抹掉脚底的泥沙之时,抬头向后一望,季崇宇竟然没影了。
“宇哥儿!”
季重莲心头一慌,忙四下唤了一声,却暗自埋怨着自己的粗心,怎么连季崇宇不在了都不知道,顾不得抹脚底的泥,忙又跳下了泥巴路向里而去。
一边走一边唤着,也没走多远,便传来季崇宇的回应。
季重莲遂放下心下,四周看了一圈,发现这小子竟然坐在了一颗杜娟花树上,招摇地捧着一丛杜娟,呼喝道:“姐,看我给你摘的花!”
“你快下来!”
季重莲赶忙挥手,心里也不知道是喜是急。
喜的是季崇宇总算还有点孩童的天性,急的是这么高的树他若是掉下来怎么办?
就在季重莲担忧之际,季崇宇已经一股脑地滑下了树,献宝似地将一丛杜娟花递到了季重莲的面前。
可季崇宇想像中的夸奖与喜悦没有,季重莲已经伸手过来扭住了他的耳朵,斥责道:“谁让你爬树的,这么高摔着了怎么办,你可知道姐姐有多担心?!”
“哎哟!”
季崇宇痛呼了一声,连忙将花举过了头顶,求饶道:“姐,我下次不敢了,再不敢了!”
季重莲哼一声,这才一手接过花束,杜娟花有粉有白,开得煞是美丽,难得在冬日里还有这么一抹亮色,看着看着,她原本噘起的唇角就平缓了下来,慢慢绽开了一抹笑颜。
“姐,你不生气了?”
季崇宇咬了咬唇,试探地问道。
“走吧!”
季重莲白了季崇宇一眼,没有作声,转声正欲走,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回过身来,沉着脸问道:“你这爬树是跟谁学的?”
在她的记忆里他们姐弟根本没这种时间去闲情逸致,什么掏鸟窝打弹弓下水摸鱼诸如此类只能存在于想像中,虽然她前世也经历过这样的孩童时代,但眼下到底是不同的。
若是被柳姨娘知道季崇宇会这一手,怕又会在季明宣面前告一状,说宇哥儿只知闲耍荒废学业了。
“这……是跟二门黄婆子的孙儿一同玩时……”
季重莲一脸慎重,季崇宇不敢说谎,忙老实交待了。
见季崇宇又恢复到一脸谨慎小心的模样,季重莲不由有些心疼,叹了一声,才拉过他的手,轻轻说道:“姐不是怪你,只是这太危险了,以后千万不可再爬,回到季家更是不行,知道吗?”
季崇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见季重莲不生气了,他也缓缓放松了下来。
捧着那还带着露珠的杜娟花,季重莲偏头对着季崇宇璨然一笑,明媚的笑容如五月的好风光,看得季崇宇一呆,有些失神地道:“姐,你笑起来真好看!”
树叶突然沙沙作响,道路旁的林子里突然蹿出一个少年,他一眼便望见了季重莲手中的花束,脸色一时之间变得铁青,冷声道:“谁给了你们胆子敢摘爷种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