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听到这里就明白了那纪家一家的离奇失踪到底是出于谁人的手笔。原本她还一直误会是苏辄早早就图谋不轨,派人掳掠拘禁了帝后,还借此要挟她,没想最后还是多亏了苏辄出手相救。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说出的那些诛心之言当真是捅了恩人的肺门子,不着恼才怪。
不过听到太后忧心忡忡的说起那桩昧良心的交易时,阮清陡然生起的那一点子感激和愧疚之情便是化为了一缕子冬日寒风。恨不得再跑回去将那个睡在暖榻上的无耻王爷的嘴巴缝上一圈。
就在这时,床上的太上皇醒转了过来。太后与阮清的对话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太上皇迷迷糊糊中还是听到了不连贯的几句,当是抓住了其中的一二关键,激动的爬起身来,张手召唤阮清过去。
久违相逢终于相认的父女顾不上抱头痛哭,太上皇一脸自责和担忧的拉着龙珠子的小手,颤着声道:“都是父皇不好,凭白的害了你啊!那苏贼打小就是个不好相与的,少时有他那个大哥在上头压着还算收敛,只一心一意纨绔纵横京城,哪知他大哥一死,竟是再没人压得住那头野性子的狼,张着一嘴尖牙就到处咬人!想必他有此贼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暗地里怕是早就将咱们赵家当做不世的仇人,不动声色筹谋算计,要替他们先祖夺回江山。亏得朕一时心软,竟叫他伺机坐大,霸占了北地阔土,现在又肆无忌惮的来威胁于朕!简直就是天理不容,天打雷劈!你且不必怕他,只要朕还有一口气,必不叫他称心如意了去!他虽然拥占了北地势气冲天,可再怎么折腾,只要他还姓苏,便避不过史刀笔伐!想必他也是忌惮这一点,这才不甘心就此落败,退而求其次,想要掳了你回北地折磨泄恨。你是朕的亲生骨肉,早些年已然亏待了你,未能及时认祖归宗,如今更是不能眼看着你再落入贼人之手,惨遭□□折磨,朕便是拼了最后一口气,也会保你周全!”
难得昔日天子病的这般沉重,还能一口气骂的如此流利,面不改色。阮清听着却是有些挂不住,脸色讪讪。
心道,父皇英明,却不知那忠义王的死才是彻底将笔直的栋梁生生给拗上了复仇之路。至于那满腹野心的贼子能够顺利抢占北地称王称霸,也还是多亏了您自个儿的宝贝骨肉倾囊相助,养虎为患……
阮清自然也不好在爹娘羞愧愤怒的当头再泼上一盆热油,告诉他们那贼子想要掳了她去北地,除去夺位不成狗急跳墙的报复,其实还有腹中那一点子躁动的精血作怪。
只同仇敌忾的附和了几句,安抚二位爹娘不必为女儿担忧,只消先假意稳住贼子,待得她联系上南地的忠臣良将,将贼子逼回北地喝西北风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帝后这么一听,顿时燃起了火热的希望,俱是目光灼灼的看向大言不惭的龙珠子。当听到龙珠子侃侃说到朝中已经拉拢了数位忠臣,李恪也已经修书给虎威大将军,不日将赶回京中之后,便是喜色溢于言表的将心慢慢放回了肚子里。
换做以前,阮清还真是不敢吹下这等牛皮。就那一帮子只会翻嘴皮子关键时候还闷棒敲不出个屁的臣子官员实不够大胃口定北王一锅炖的。虎贲军虽精良悍猛,虎威大将军也是难得的忠君爱国,可要知道远水救不了近火,何况定北王占据北地之前就早早在南地埋下了根系,真要打起来,刚好顺手一块接收了。
而如今,莫名的阮清就愿意相信苏辄是真的不知实情,为了自己方才不要江山。
若非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留下帝后二人的性命,给他自个儿吞并山河的道路上设下障碍?
说到底,还是为了逼她就范罢了。
阮清是真真想不明白早年世人眼中那个清心寡欲冷性绝情的王爷怎么就失心疯的认准了她,如今吃也吃了,那点子新鲜劲儿也该过去了,还偏执拗的要她作甚?
难道是因为自己先前联合挚友诓了他一把,脸面上过不去,非得彻底的讨回来不成?
想到这儿,阮清又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也不知王爷不着寸缕醒来后,会否在旧仇上再添一笔新恨,直接一把邪火烧了整座宫廷。
这个时候是万万不能主动回去找死的,少不得还需再费心躲上一躲。阮清出来时就做好了打算,今日是一定要出宫一趟的。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想去见一见被禁闭在寒清宫的废太子。
于是斟酌着向太上皇说了一下期间废太子的“丰功伟绩”,眼见着帝后二人俱是怒色勃发,恨不得早在出生时就将孽子塞回肚子里的情状,连忙小心翼翼的替昔日的兄长求了个情。
“连城哥哥虽然为奸人所惑一时冲动犯下大错,但他毕竟还是父皇母后的孩子,也是阿阮的亲兄长,想来父皇母后心中也是不忍看他就此堕落……阿阮想请求父皇,暂放连城哥哥出宫,允他在京中建立府衙,诚心以示悔改。”
虎毒不食子。柔柔的嗓音儿让人听之不忍拒绝,又正是说中了为人父母没能教养好孩儿的酸楚无奈。可太上皇却是龙颜一沉,显然因着先前过分的失望而不为所动。撇过脸冷冷道:“你何需再为他求情!朕自问从小便未曾亏待他半分,即使他愚钝不堪,不成气候,朕也从未想过要废黜他太子之位,可他呢,枉顾人伦,大逆不道,偏信奸佞三言两语便能够狠心对自己的父母兄弟下手,谋君篡位!如今留他一命,姑且念在他还是朕的骨肉,否则早就该下旨砍了这个逆子!这般没心没肺的狼崽子,你却还想着留他在京中封王建府,可是唯恐他哪日活不耐烦了再造一回反不成!直接贬为庶民流放便是!”
阮清稍稍偏转身子,小手搭在太上皇震怒抖动的肩上轻轻揉捏起来,待得太上皇气息稍匀,这才不疾不徐的开口,“父皇且息怒。连城哥哥纵然莽撞,本性却不坏,想必经此一番也深刻的体味到了教训,反省收敛许多,只要稍加引导定然会慢慢走回正途。若一意严惩流放,心中反而会更加生怨,身处远地无人监管,再被有心人利用撺掇,岂非又将引发祸端?难道到时父皇真的要对骨肉血脉举刀?不若宽厚处置,将他留在身边,许以王爵之位,命其辅佐幼帝。”
太上皇慢慢转头看向阮清,阮清面色不动,接着道:“说起来,阿阮总共就这么几位兄弟,二皇兄早年不幸落下残疾,五皇兄又是个痴愚无状的,俱是指望不上。陛下倒是天真善良,可小儿心性不定,将来会长成个什么模样谁又知晓?若是再有奸人刻意诱导牵制,只怕不等陛下成年这天下就将毁于一旦。父皇真的能够放心颐养天年?倒不若借这次的事情适当打压一番,削削连城哥哥的气焰和野心,再将他置于那个他曾经想而不得的宝座旁边,让他心怀不甘的同时也存有一分感念和激励之情,就算是打磨历练了,等过几年,陛下若能有担负这天下之才便罢,若是不堪重任,您也好在陛下亲政之前代陛下禅位于兄长。您说,是也不是?”
太上皇怎么也没想到阮清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竟是尽解了他烦忧许久而不得妥帖的问题。作为昔日的明君,血脉亲情固然重要,保住先祖传下的江山更是重中之重。这样一来,不但免去了亲手怒斩逆子的祸事,也可为尧国的未来留一条后路。
沉思良久,太上皇终于点了下头,神情欣慰道:“如此,便按你说的去做吧。”
这样又说了一会儿话,阮清就起身告辞了。太后亲自送阮清出了门。虽然曾经贵为国母,却是秉持着后宫不干政的原则,在阮清与太上皇谈及国事时只坐在一旁并未插话。至于阮清同样身为女子却侃侃而谈这一点,竟是没有人留意一般。所以终于等到这一对帝王父女聊完国家大事,太后立马按耐不住寻着机会再表达一番为人母该有的关怀。
路上便悄悄拉着阮清紧张细致的询问定北王那厮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这段时间有没有被那厮占了什么便宜。
阮清有苦说不出,并不想太后知道太多徒增担忧,只能昧着良心夸赞定北王乃是清心寡欲的正人君子,并不曾有何孟浪不轨之举,待她便如小辈面面俱到。
太后显然不信,叱咤后宫多年岂是白吃了御膳房的油盐?其实在苏辄提到作为交换,要将阮清带回西北时,太后就曾怀疑苏辄是不是难得开了情窍,看上了自己这个貌美灵秀的女儿。可听了阮清的话,又觉得像苏辄那般嚣张跋扈的贼子若真看上了阮清,哪里还需要跟他们打商量,直接吃拆入腹再一路掳回西北才是应有的做派,怎会如此恪守礼节?
阮清心里其实也有同样的疑问,按着苏辄的性子,在不知当年真相的情况下若真的不想要夺位,实在无需自找麻烦的滞留在京中替赵家整理烂摊子,早在攻入京城的那一日就该抓了她将她强硬带走。
既然自己都想不出来,也就不知该如何回答太后,只想了想,含糊其辞的道:“兴许,是我先前撺掇联合煜小侯爷用计迷晕了他,私自跑回京城,让他觉得被小辈和好友联合坑害了一把,抹不开脸面,所以想要惩戒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