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不大却足够对面的人听见。苏辄闻声缓缓的抬头朝那边望去一眼。
昨日柳怀素来到府中,在明月斋说了一会儿话,总得是些不咸不淡的话题。因为心中有事苏辄听得心不在焉,察觉失态之后便抬手亲自给柳怀素添茶,却没留意将那热滚滚的茶水全数倒在了柳怀素的一双娇嫩素手之上,当时就烫红了一片。
眼下看到柳怀素的手上烫伤依然明显,苏辄不由得有些愧疚,因此目光便停留的略长了些。
柳怀素听到慕容婉问话,下意识抬头朝苏辄看去,正与苏辄的目光撞到一起,脸上微微一红,忙低下头小声对慕容婉道:“不过是我自己不小心烫了一下,已经好了。”说着还掩饰的夹了一筷子素炒百合炒,以示手真的好了。
慕容婉却眼尖的察觉到了不对,顺着柳怀素之前的目光飞快看了一眼,心中一惊。但想到柳怀素打小就与赵连祁最为亲密,只当是自己多想,目光又落在柳怀素嘴边的筷子上,若有所悟道:“说起来,这道素炒百合素来是苏哥哥最爱吃的菜,尤其定王府做出来的与其他地方的颇有些不同之处,在外头可是吃不到的。你是不是也觉得不错?”
柳怀素此刻只想着慕容婉赶紧闭嘴,别再招惹周遭异样的目光,便含糊的应了一声。
阮清刚好也夹了一筷子素炒百合,闻言转头朝旁边觑了一眼,正看到苏辄的目光从那一桌上缓缓移开。
心内忽然觉得自己确实不够了解苏辄的喜好,以前只知他不喜欢吃苦,却连他真正喜欢什么口味全不清楚。
那位柳家小姐连王爷喜欢吃的菜都知道,口味也尽是相同,两人果然关系不同常人吧?
苏辄却没有去深究慕容婉的那句话,自阮清坐下后,他就一直觉得背后有道火热的目光落在他身边,转头看去,果然是李恪那厮正直勾勾的盯着他身侧的小儿。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姓李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交好的玩伴,而像是……爱慕之情。
苏辄眼神骤冷。尧国风气一向开放,尤其京中不乏一些追逐男风的习好,他也是为此受累多年不得清白。今日数次观看那姓李的举动,简直就是印证了他一直莫名惶惶的猜疑,顿时便令他怒火中烧,险些控制不住一往的冷静自持飞出手中的筷子将那厮眼睛戳瞎。
察觉到王爷神情有异,阮清跟着回头,也是愣了一下,随即看看自己扬在半空的筷子,再看看那盘距离李恪较远的素炒百合,顿悟的将筷子一转,落在了李恪的盘子里,笑道:“恪哥哥也喜欢吃这道菜吗?”
李恪脸色微赧,不好说他喜欢的不是菜,而是……只垂下眼睛,含糊的嗯了一声,然后飞快的夹起盘子里那片鲜亮的百合,生怕被人抢了一般,囫囵的吞进了肚子里。
苏辄的脸都绿了,直想伸手掐住姓李的脖子,连人带百合一块掐成两截。便在这时赵连祁突然凑了过来,斜觑着自家表弟口气戏谑道:“阿阮倒是对李恪这小子极尽体贴,好歹我也是你的表哥,怎的却不见你给我夹菜?”
阮清讶然回身,瞥了一眼赵连祁不用伸手就能够到的素炒百合,咧嘴笑道:“菜就在世子哥哥手边,哪里用得着阿阮帮忙。”
秦煜扑哧笑了一声,伸出长臂从赵连祁面前夹了一筷子放入赵连祁的盘子里,“想吃什么我帮你嘛,别不好意思开口!”话间还幽幽的瞟了苏辄一眼。
苏辄脸色阴沉的几乎滴出水来,凌厉的凤眼从李恪脸上移开,自执了筷子夹了一筷素炒百合慢慢的嚼了。
这一顿饭吃的还算尽善尽美。席间有几位蠢蠢欲动的妇人不断地找机会与苏辄搭话。只要不涉及朝堂之事,苏辄一贯的优雅做派还是令人赏心悦目的,大方有礼的一一回应,虽然俊脸一直冷冷淡淡的,但胜在见识广博,淡定从容,尽显京中清贵公子的气度风范,直叫妇人们又添了一怀希望,再看那些与自己抱着同样心思的妇友,便分外的多了几分仇视。
忠义夫人在一旁看着,颇感欣慰,觉得小叔子未来的丈母娘总算有了眉目,可要好好的从中挑拣一番。
有人欢喜有人忧。毕竟是未嫁少女,慕容婉不能同那些已嫁妇人一般敞开心扉的同苏辄侃侃而谈,一顿饭下来竟没逮着什么机会说上只言片语,很是懊恼。好不容易等到宴席快要结束,慕容婉忙拉了柳怀素充胆气,想要饭后借机拦住苏辄再细细聊上一番,表表这几年候在闺中的相思和情意,怎奈不等宴席结束苏辄便自称有紧急要务要赶去处理,直接拉了还在忙着塞食的郡王匆匆离开了。
苏辄一走,场子顿时冷清了下来。赵连祁和秦煜作为苏辄的多年老友,义不容辞的替老友撑起了场面,在忠义夫人略有些尴尬的感激目光中,留下来继续应对那些想要更全面多角度了解王爷品性喜好的妇人们,绞尽脑汁,甚是辛苦。
阮清吃的正欢突然被拽离了席面,很有些不知所以,一边擦着吃出的一头汗,一边踉跄着抬眼问:“我们为什么没吃完就走啊?发生什么事了吗?”
王爷所谓的要务却不是别的,正是要好好审问一番这几年趁自己不在,这小儿到底跟那个姓李的勾搭到了几何,竟叫那姓李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一顿饭频频无视王爷的腾腾杀气直冲这小儿抛媚眼。
可低头对上小儿潮红未散的小脸,因小儿踉跄大手条件反射的扶在了小儿的腰上,心中立时冒出一个念头:自己扶的乃是方才那一抹惊艳众人的纤腰。
虽已换了一身衣服,特意搭配了遮掩身形的宽带,一上手却立马就能感受到那柔柔堪折的细软,叫人忍不住回想起鼓架之间悍然摆动的视觉冲击。
仿佛触了电一般,苏辄急急缩手。改为抓握住小儿的手腕,然下一瞬,脑中又不合时宜的冒出了,此时握着的乃是方才挥舞鼓槌敲击出震撼华丽曲觞的素手。
纤细,滑腻,突出的骨节贴合在掌心,如水洗的玉石一般温润,却又莫名灼烫着手掌肌肤。心跳突然再次加快,有些压不住的要跳出胸腔。
可偏偏小儿一无所觉,一双黑幽幽的大眼微抬,火上浇油的再次撩来。
又撩!
王爷气沉丹田,深吸了好几口方才勉强压下心头的邪火,手指用力又松开,松开又攥紧,反反复复,折腾了好半晌儿,暗骂一声:别再撩了!本王是个正常的男人!
可手还是没有松开,笔直的拽着眼波缭乱的小儿大步向前。
“味道太重了,回去洗澡。”王爷如是答。
很明显,王爷的洁癖又犯了。可正吃着饭,就因一点胭脂粉气离席去洗澡,也太任性了吧。
原本阮清还没觉得什么,听王爷这么一说,便抬起胳膊闻了闻,竟真的闻到了一股子若有似无的胭脂味,且那味道越来越浓。阮清不解的皱了下鼻子,忽然听见一串轻盈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惊喜的呼喊。
“王爷?”
阮清转头望去,就见身后走来两人,看装扮似是一主一仆,走在前面的是位绿衣俏丽的少女,十四五岁的年纪,柳眉大眼,薄唇点朱,神情里含着偶遇的惊讶和惊喜,还有那么一抹适宜的羞涩。
苏辄猝郁中不禁皱眉,却是恍若未闻的拉着阮清继续前行。
那柔柔娇俏的声音却是从后快步追了上来,“曼柔正觉得席间有些闷,随意出来走走透透气,却不想王爷也在此,王爷可是也出来散步的?”
好嘛,杨太妃的一番苦心没有白费,立竿见影,这不,立马就有王爷的爱慕者尾随而来。王爷年纪大了恐耳力不佳,但阮清一双耳朵甚是尖利,既然听见了就不能装听不见,白瞎了杨太妃的苦心筹谋,便是生拉硬扯的拖住了王爷的脚步。
悄悄瞥了一眼苏辄越发难看的俊脸,阮清忽然又有些后悔自己的擅作主张。看那姑娘的模样,大概不太符合王爷刁钻的审美,尤其这百米之外便可嗅闻的香气,连他都有些受不住了,何况迫不及待要去洗澡的王爷?
阮清最擅就是审时度势,改弦更张的自然流畅,想对那天真的姑娘说,王爷就是因为你身上浓郁的脂香才坐不下去的,你却是跟王爷有仇不成,偏偏还要跟出来荼毒整个院子的空气。
眼瞅着那姑娘毫无所觉的贴了过来,为安稳计,阮清连忙出声:“这位小姐请止步!”
林曼柔一愣,倒是停住在了三尺之外没再往前走,看了看那个始终没有回头的俊逸身影,又看了看阮清,最后目光落在两人握着的手上,心中忽然跳了跳。可随即又觉得自己的想法荒谬,早些年定王疼爱保平郡王的事情便是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虽然如今郡王长大了,可在定王眼里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她却是在瞎想些什么。
林曼柔又飞快的看了一眼苏辄清冷的背影,对阮清含羞带怯的柔柔一笑,道:“可是曼柔打扰到二位了?真是对不住,曼柔只是出来走走,没想迷了路,不知……可否麻烦郡王殿下帮曼柔带个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