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极深,郭孝恪一个人站在寒凉的风中,眺望着天边的一轮月牙,很快这个天下将大乱,只要杨广一死,隋室便气数尽了,想到其实对自己不薄的杨广,郭孝恪心中有些愧疚之情,但是很快他便坚定了自己的意志,没有人可以阻挡他夺取天下。
“将军,我军如今距离怀远镇已经不到三百里。”李靖如同幽鬼般出现在了郭孝恪身后,在郭孝恪麾下的将领中,他的武艺不是最好,但是步战的话,即便是尉迟恭,秦琼等人也难以轻易胜他。
“多派斥候,尽快和贺廷玉联系上。”郭孝恪回过身,看向了身上杀气浓郁了很多的李靖,比起刚才马邑来时,和杨玄感叛军之战后,李靖率部围剿各路沦为流寇的残兵败将之后,原本那近于儒生的书卷气已经没了踪影。
“是,将军。”李靖点了点头,接下来的怀远之战,并不好打,长孙无忌从怀远仓促带走萧皇后时,并没有时间破坏北府军原先在怀远囤积的物资,当然这也是宇文化及的行动出人意表,长孙无忌当时只是选了对将军好处最大的做法,若不是怀远留下了那么多物资,想必宇文化及也未必有胆量敢叛乱。
“药师,你说如今这天下,还有多少人是忠于隋室的?”郭孝恪望着李靖,忽然问道,“我是说,万一要是皇上死于宇文化及之手,长安的卫玄,洛阳的于仲文,他们会不会共推新主。”
李靖对于这隐隐有些大逆不道的暗示,先是心中惊讶,但是随即便恢复了过来,他投效郭孝恪之后,早已知郭孝恪心中廓清天下的野心,此时不由一笑道,“卫玄和于仲文虽是隋室老臣,但是这些年杨广所为,早已使两人心冷,或有忠心,但绝不会死保隋室,尤其杨广若死后,没有传位诏书,长安,洛阳必然各奉其主,到时再加上天下流贼四起,诸侯不臣,不过三五年,这江山便要易姓换主了。”
“药师,汉末群雄逐鹿,魏蜀吴三足鼎立,却耗尽了我汉家百年英雄气,到晋时,世家门阀乱政,最后终有八王之乱,以至五胡乱华,我汉家孱弱至今,杨坚虽有拨乱反正之功,但是杨广却不得其政,方有今日之祸。”郭孝恪忽然感概道,他望着北方,声音深沉,“我要保的是汉家百姓,不是一姓天下,药师,你明白吗?”
“将军的志向,靖佩服。”李靖看着眼前脸上表情不似作伪的郭孝恪,心头一热,他在北府军已久,知道军中士兵对于秦朝蒙恬北击匈奴,收复河套,汉时卫霍马踏匈奴,封狼居胥,窦宪横渡大漠,傅介子百人人虏廷,取番王首级如拾芥,班超三十六人横行西域,威播列国的故事耳熟能详,却对魏晋之后南北朝各朝的武功视若无睹,甚至于将北朝各代称为胡朝。
李靖从那时候就明白,郭孝恪是比已故的文皇帝杨坚更执着于汉统的人,所以在高句丽,在辽东,郭孝恪杀人犹如屠猪狗,可是在幽州,对于杨玄感的叛军,却以俘虏为主。
看着没有多言的李靖,郭孝恪略微有些失望,这个世上,恐怕没人能懂他的心,不过这也不要紧,他只要这样一路下去就好,总有一天,那个曾经的大汉帝国将在他手上重建。
看着蓦然转身的郭孝恪,李靖张了张口,但是最后想说的话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心里却忽然觉得,郭孝恪并不是他所想的那么冷酷。
“徐懋功是大将之才,不过却还少了些历练,以后就要药师你多费心了。”郭孝恪想到了在军中已经积功升至百夫长的徐世绩,回头说道。
如今北府军军制已改,变得异常简练,十夫长,百夫长,千夫长,十人为什,百人为队,千人为营,三千人为一军,三军设大将统之。其中百夫长官职校尉,是军中的中坚力量,徐世绩能够在不到一个月之内,升至百夫长,足可见其能力。
“将军吩咐,靖知道了。”想起那个已经洗去身上傲气的年轻百夫长,李靖脸上也不禁露出了笑意,不可否认,这个年轻人和他年轻时有些像,两人身上有很多共同点。
“夜色已深,早点回去睡吧,明日还要继续行军。”郭孝恪见李靖愿意收下徐世绩这个徒弟,心中不由松了口气,这个时代,兵法传承并不是说传就传的,他可以毫不在乎地将各种兵法传授于军中,却不代表别人能跟他一样,要是李靖不肯收徐世绩为徒,他也没有办法。
片刻之后,郭孝恪回到了帐中,孙思邈已是在内等候,看到他回来,孙思邈不由有些埋怨道,“大将军,你的伤虽看似已好,但是仍需多静养调理。”孙思邈是医者,在他眼中,郭孝恪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既然请了他看病,就得听他的吩咐。
“那些士兵视我为能守护他们的军神,所以我绝不能在他们面前倒下。”看着孙思邈,郭孝恪知道他是为自己好,可是自己一军主帅,又是如此天寒地冻的时候,岂能如同女子般坐于大车之内,由麾下士兵爬冰卧雪。
“大将军。”孙思邈叹了口气,他本以为郭孝恪是野心勃勃,冷酷无情的帝王,可是看他在军中言行,便知道他绝不是那种人,但也叫他越发地看不透。
孙思邈取出了自己的金针,他虽是医家,可精通武术,对于郭孝恪那颇有养生之效,内壮脏腑的拳术极欲了解,但是也有些奇怪,他见郭孝恪练拳时,一静一动,都已有宗师之像,却不明白为何郭孝恪身上会有不轻的暗伤。
郭孝恪解去了身上的衣甲,任由孙思邈施针,他知道孙思邈对他身体的疑惑,但是却无法解释,自他从军出征以来,不过两年时间,却从一开始就受了极重的伤,当时只是靠着年轻,才硬挺了过来,虽然之后苦练前世的内家拳,但是他战场上受到伤日积月累,只是两年不到的锻炼之功如何跟得上这损耗,和杨玄感一战,只是让他的那些暗伤一起爆发罢了。
苏吉利在一旁看着身上密密麻麻插着金针的郭孝恪,眼里始终有些畏惧,孙思邈曾说他也有些暗伤,想为他施针,却被他拒绝了,不管看多少次,他都觉得害怕。
大军营地里,罗士信的营帐内,罗士信有些闷闷不乐的喝着酒,将军重新改了军制以后,他虽然仍是将军,独领一军,可是头上却多了个李靖来当顶头上司,这叫他心里有些不服气。
“罗矮子,你可别小看咱们那位药师将军,人家先前在平壤无功,那是高句丽人躲在城墙里,又是第一次带兵,要换了你我当初,将军就是让咱们带那七万大军,你敢带吗?”尉迟恭看着一口一口闷着酒的罗士信,不由劝道。
“我怎么不能带了,不就七万人吗?”罗士信抬头强自辩道,不过说到后半句时,声音却小了下去,他虽不服气李靖,可是也心知肚明,论上阵杀人,李靖拍马也赶不上他,可要是说道带兵打仗,临机制敌,李靖比他强百倍。
“你就别嘴硬了,再说又不是你一个人,我不也来陪你了。”尉迟恭看着声音已是小下去的罗士信,喝了一口酒道,他和罗士信一起被调到了李靖手下当领兵的三千人大将。
“苏定方那小子真是走运,竟然做了将军的亲军大将,将军怎么不让我去当呢?”罗士信被尉迟恭一劝,却是想到了苏定方,不由自语道。
“罗矮子,就你那冲起阵来不要性命的打法,将军要选你当亲军大将,啧啧,那可真是笑话了。”尉迟恭看到罗士信那一脸哀怨的表情,不由大笑了起来,将军身边的亲军大将,那可是要真正的能文能武,虽然他不愿承认,但是苏定方那小子确实比他厉害那么点,虽然未必能打赢他,可是带兵争胜,他不及苏定方。
“我怎么是笑话了。”听到尉迟恭的笑语,罗士信把酒碗把桌子上一拍,大着嗓门吼了起来,目光里好似喷火一样。
看着罗士信这样子,尉迟恭却是见怪不怪,这泼矮子的脾气就从没好过,他早就习惯了。
“大人,长孙长史正带人巡营呢,您声音轻点。”帐外,罗士信身边的心腹亲兵,探进了脑袋说道,“要是您和尉迟将军动手的话,到时到了怀远,可就没您什么事了?”
听到长孙无忌的名字,罗士信一下子焉了,比起不讲人情的贺阎王,笑里藏刀的长孙狐狸更让他发怵。
看到罗士信老实下来,尉迟恭朝那把脑袋缩出去的亲兵看了一眼,心道真是个聪明的家伙,知道自家主子怕什么,当下他也不敢再撩拨罗士信,万一这泼矮子真不管不顾地跟他杠上,他得跟着倒霉。
“来,喝酒,喝完这些,我便回去了,明天可还是要继续赶路。”尉迟恭拿起酒碗,朝罗士信道。
“早喝早滚蛋。”罗士信瞪了一眼尉迟恭,不过却拿起了酒碗,和尉迟恭对饮起来。
…
怀远镇,行宫内,汪公公找到了一名千牛备身的卫士,虽然宇文化及掌握了宫禁,用来软禁皇帝的偏殿周围安排的都是宇文家的家将和士兵,可是对他却看得不甚严,汪公公是杨广身边的老人,向来都很会做人,在太监宫女和卫士间也算有些人望关系。
“汪公公。”看到汪公公塞给自己的绣着日月星辰,山川大泽的明皇色丝布,陈离有些为难,他是关中出身的卫士,以前受过汪公公的恩情,上次他为汪公公偷偷找了笔墨,已经有些为难了,没想到这一次汪公公竟然要他把这明显是皇帝衣服上撕下来所写的诏书送到北府军去,实在是叫他不敢答应。
“陈校尉,杂家知道你想活着回家和亲人团聚,可是你觉得宇文化及那个逆贼会是大将军的对手吗,只要你将这封诏书送到大将军手里,日后皇上重登大宝,你便功臣,到时候封妻荫子,总好过被大将军到时当作叛军党羽砍了脑袋,株连家人的好。”汪公公看着面前的陈离,压低了声音说道,他现在能用来威逼利诱的也就是郭孝恪的威名和做成这件事的好处了。
陈离犹豫着,郭孝恪是大隋的军神,他们这些骁果军最是清楚不过,当日宇文化及叛乱,正是北府军护着萧皇后和小公主杀出了行宫,如今城外已是出现了北府军斥候的旗幡,想来那位大将军的人马已经杀到了。
想到这里,陈离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决起来,宇文化及对上大将军,根本没有赢得可能,如今汪公公找自己,实乃天赐良机,自己只要出城,找到北府军,便是立下大功。
一把拿过汪公公手中的丝布,陈离塞进怀里后,朝汪公公正色道,“公公放心,末将必然会将皇上诏书送到大将军手里。”
看着突然间变化的陈离,汪公公也有些错愕,不过陈离肯答应,让他也高兴了起来,连忙道,“那就一切拜托陈校尉了,到时皇上一定不会忘了你的大功的,少不得也是个虎贲郎将。”
“那就借公公吉言了。”好话谁都爱听,陈离虽然只是一个小校,可也一样,虽然那虎贲郎将还虚得很,可他仍是受用地笑了,然后拱手之后,便离开了。
汪公公看着陈离的背影,心里松了口气,然后想起了诏书上盖的那方传国玉玺,如今可就藏在那偏殿边上一处水井里,到时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就好。
传国玉玺乃是镇国神宝,从不轻用,天子自有六玺随身使用,分为皇帝行玺、皇帝之玺、皇帝信玺、天子行玺、天子之玺、天子信玺。赏赐诸侯王时用“皇帝行玺”;发兵、召大臣时用“皇帝信玺”;向外国发送文书时用“天子行玺”,六玺各有不同。当日宇文化及叛乱,杨广只是将传国玉玺藏了起来,任由宇文化及取了其余六玺,便是为了不让宇文化及大搜宫殿,保住了传国玉玺,只是这一次他给郭孝恪写了密诏以后,生怕万一事漏,便让汪公公偷偷把传国玉玺给重新找了个地方藏了起来,而汪公公则是直接把传国玉玺沉到了那口废井里,此时心里还有些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