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等众人满怀期待的看去,顿时发出一阵失望的唏嘘声。
绝世美人竟然戴了一张闪瞎人眼的银铁面具!唯一能叫人看见的就只有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
好吧,也有眼力精湛的,勉强从那对黑眼珠子里挖掘出了些许绝世的味道。只见红衣面具美人缓缓抬起一双素手,手中紧握的鼓槌猛然交击,发出一声清脆的棍棒之声,旋即分向两侧,“砰”的击打在了鼓面上。
沉厚的鼓声回旋在寂静的庭院里,舞动的火光中让人心神随之一震,不由凝神。便见着鼓声落下之际,两列怀抱古老编钟的婉约女子鱼贯而出,依次在间隔的火把之下席地而坐,编钟声渐次响起,仿若远古的旋律沉缓而悠扬飘入耳中。
庄重,肃穆,而又余音袅袅,空灵致远。
在当世,编钟早已失传,有那些个崇古的文人雅士费尽心力的想要寻觅都不得一见,而此时,一整套完整的编钟就这么始料未及的,随随便便的乍然出现在众人眼前,怎能不叫人惊绝拍案。
在座有几位懂行的,已是激动的手脚发抖,控制不住的从席上爬起,要扑上前近距离一观那世人求而不得的绝迹古物,又被身旁的挡住视线的同伴连扯带拽的拉了回去。
席间的骚动不过一瞬,便被接踵而来的沉缓鼓声拉回一片死寂。
空灵悠扬的编钟声里,鼓声一声盖过一声,节奏时快时慢,伴随着那灵动艳烈的红色身影旋转反复,白皙纤长的手臂交击纵横,乌发飞扬,探腰点背,逐渐汇成一曲。
“兰陵入阵曲!”
不知是谁惊声一呼,呼应般,方才还沉缓的鼓声猛然间加快,急促的鼓点伴着恢弘悠远的编钟声,渐渐迸发出激昂的节奏,两侧的摇曳的火舌都似随着那飞快旋转的红色衣袂起伏律动。
海棠飒飒如雨,酒醉清风夜未央。
仿佛有金戈铁马之声从遥远的地平线冲将出来,巍峨广阔的山河之间,千军万马踏踏奔袭,刀光剑影冲天而起,百胜将军一马当先,悍勇冲杀,在尸山血海里劈出一条直往胜利的道路。
便是从未见识过真正沙场战况的世家子弟,也在这一刻被隆隆的鼓声和脑海中的迸出的激烈画面所震撼,冲击的心脏狂跳,呼吸渐紧。
整个席面皆陷入了狂热的寂静,目光炽烈而又涣散,仿佛在望向那一抹火红的身影,又仿佛透过那一抹身影看到了此生都或不可得见的肃杀惨烈。
唯独一人尚保持着几分清明,斜飞的凤眼一瞬不瞬的盯在那道轻灵纤细的火红色身影上,篦子一般一寸不落的从头发丝到脚指头扫了一遍又一遍。
也不知什么时候,鼓声渐歇,只余编钟的余音回荡于飘摇的火把和花树之间。待呆滞的众人回过神来,那鼓架之间早已不见了绝世美人的艳烈身影。
不过还是有人在最初就眼尖的看出了击鼓的并非妙龄少女,而是清瘦少年。但不管是男是女,不管面具下容颜几何,只冲这一场震撼人心的演绎也已当得起一个绝世之美。
“好!妙!简直就是绝了!”煜小侯爷见多识广,也是首个回过味来,抑制不住满心的振奋和激动,拍桌大赞,目光灼灼的冲向始终面色紧绷的苏辄,“这击鼓的美人究竟是从哪儿挖出来的,简直就是个宝啊!你一定要介绍我认识认识!还有那编钟,编钟呐!这是你的私藏还是那美人的所属?不行不行,我等不及了,我现在就要去会一会美人……”
苏辄俊脸骤然一沉。若是他没看错,那击鼓的美人便是迟迟未到席的羸弱少年。
在看见少年的身影出现在艳艳火光之间时,内心说不震动那是假的。他甚至有一瞬怀疑自己看错,因为他从来不知少年竟然如此擅长音律。在听闻今晚有专为他准备的节目时,说实话他并没有有多少兴趣,只当忠义夫人为了助兴从外面请来的舞者。他也从未见少年穿过红色,记忆里那般艳丽张扬的色彩与少年清雅绵软的气质不甚搭配,然而这一刻才发现,那般颜色简直就是天生与那少年相辅相成,浑然一体。
那千百个苦寒艰辛的边关日夜,便是经由那一双纤弱的素手,真实的,震撼的,直入人心的敲击在了每一个人的耳中,脑海,心上。
不觉心跳加快,近乎窒息的充斥着所有的感官。
这是他专为他演绎的一场绚丽篇章。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面具下面的一双黑眼珠偶尔望来时,竟似故意撩人一般,荡漾来去。每一眼都撩的他心血沸腾,难以自抑的叫嚣。
他在撩他?
或者,撩的是在场所有的人?
苏辄面露薄愠。这本该只他一人独享的,偏偏被那么多不知所谓的山猫野兽一同欣赏了去,这如何不叫王爷心生恼怒。那个姓秦的居然还敢一脸色眯眯的问他要人?
凤眼冷冷的横扫席间,何止姓秦的浪荡子,满屋子男男女女皆是眼冒狼光,蠢蠢欲动。王爷忽然有点害怕少年再次登场,被这些个山猫野兽眼观了去,幸而那少年方才戴了面具,只要不现身便没人会联想到他身上,心里这么想着,便是在秦煜之前噌的站了起来。
秦煜被苏辄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一个愣神之后愤愤脱口道:“不是吧,知道你小气,可也不必这么大反应啊,我又不是要跟你抢人,看一看还能少你块肉不成?”
苏辄没理他,抬脚就要往外走。
“苏叔叔要去哪儿?”
“……”苏辄脚在半空一颤,猛地抬头。
少年大眼明媚,面带微笑的翩步而来,月白色的大袖宽袍行走间飘然若举,顿时将席间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苏辄眼尖的看见少年略带熏红的面颊上还沾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心里却悄悄的松了口气。
倒是不傻,还知道换衣服。
看来这小儿也不想被人知道自己刚刚上演的那一出轰动全场的入阵曲。
思绪辗转间,阮清已经行至苏辄跟前,神色懵懂的望了眼俊脸紧绷的王爷,又看了看桌上几乎没动的饭菜,若有所悟的柔声道:“苏叔叔要去方便吗?那便快些去吧,我有些饿了,等苏叔叔回来一块吃。”
本欲伸出去拉小儿的手便是顿了住,纠结迟疑了一下,转而不动声色的抬起,借着摸头的动作将小儿额头的汗珠拭去,温声道:“本王正要去寻你,既然饿了就赶紧坐下吃吧。”
阮清并未多想,只坐下之前偏头朝斜刺里看了一眼,正对上一双暗幽幽的眼睛。
阮清微微皱了下眉,算起来,这几年很少再见到纪大公子,偶尔碰面也俱是视而不见的擦肩而过,倒不是纪大公子又上赶子找过什么麻烦,只是小时候的阴影太深刻,阮清下意识的能避则避,表面上能看得过去就算了,私下里还真不怎么愿意跟这位事儿精瓜葛往来。
没想到今日纪大公子竟然纡尊降贵的驾临了定王府,看起来倒也还算安分,就是那双眼儿盯得他有些不舒服,浑身毛刺刺的。然容不得阮清多想,就被煜小侯爷莫名兴奋的声音给打断了。
“殿下是从何处来?可有看到方才击鼓的美人?”
苏辄浑身都紧绷了起来,正欲开口,阮清却是笑呵呵的冲满脸期待的秦煜说到:“我没看见什么美人啊,可是我刚刚错过了什么?”
苏辄立时又呼出一口气,从桌上拿起筷子塞进阮清手里,口气不耐道:“不必理会他,不是说饿了吗,赶紧吃饭。”
“哦。”阮清听话的接过筷子,对秦煜抛了个爱莫能助的眼神,便自欢快的吃了起来。
秦煜还不死心,屁股下面像是扎了针似得,又巴巴的朝忠义夫人望去。连声问忠义夫人究竟是从哪儿请来的极品。
忠义夫人先是愣了一下,她倒是也想问这个问题,不过在接收到小叔子看似和煦实则威胁的目光后,心思急转,也只能回了煜小侯爷一个讪然的微笑。
“人是府中的管事请来的,我倒未及过问,想必这会儿已经离府了,煜小侯爷若是感兴趣,且等宴后我寻管事的问一问便是。”
此话一出,连同那些有想法的一干人等俱是遗憾的叹了口气,总归是在别家的席面上,不好太过追问失了风度,秦煜失望的坐回去之后,其他人也只好暂歇了心思,各自举箸继续开席。
但经了方才那么一出震撼人心的演奏,再美味的食物吃进嘴里也索然无味了,莫名的就有种空落之感。
一时间席上只闻错落的筷箸声和绵长的叹息声。
然青少年们虽平静了下来,对面席地而坐的一众少女却又因俊美郡王的到来再次活泛了起来。诸如苏绾铭一流,年纪相当的少女们几乎是齐刷刷的将目光从冷冰冰的王爷身上转至郡王昳丽清俊的脸上。
不过,作为宴会的主角,王爷的魅力到底还是不容忽视的。阮清因靠的苏辄最近,对投向苏辄的目光感受的也最清晰,顺着那几道目光看去,便看见了忠义夫人身后的慕容婉和季香凝,倒是坐在慕容婉身边的柳怀素甚是端庄从容,只低头吃自己的饭,并未乱送秋波。
慕容婉呆呆的望了王爷良久,却不见王爷有一个眼神抛过来,方有些恹恹的收回了目光,转头见柳怀素自顾自的吃饭,执着筷子的手背上一块醒目的红肿,不由的惊呼:“怀素,你的手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