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凡没看出她有什么异样的情绪,只是看着她放下切肉的小刀,端起了那杯喝了一半的五枝酒,半仰起脸望着深邃的夜空慢慢喝了起来。莫名的,从那张毫无情绪起伏的脸上,纪凡感受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和孤凉。
“阿阮,我会好好待你的,会保护你不再受一点伤害……相信我,从今往后我会让你过你想要的生活,自在快活。”不由自主的说出这句话,纪凡双手温柔而小心的搭在了阮清的肩上,将有些松散的斗篷往上拉了拉,替她遮住扑面而来的风雪。
阮清没有动,半晌儿只轻轻的应了一声,“嗯……我相信。”
纪凡顿觉心花怒放,手下禁不住微微用力,刚想说“天冷了,且回屋子里暖和”,忽然眼前一道寒光闪过,眨眼就到了跟前。
凌厉飞旋的箭夹杂着刺骨的寒风迎面而来,阮清却丝毫没有察觉,纪凡虽武艺不精,却也经久锻炼,察觉危险逼近的当际,竟是来不及多想,顺势朝地上一滚,按在阮清肩上的手用力推了出去。
“叮”的一声,利箭从两人的缝隙间穿过,钉在了不远处的地面上。
因阮清靠着桌子而坐,被推出去的时候撞到桌面,连人带桌一起滚到了地上,甚是狼狈。乍起的惊叫声里,纪凡尚未爬起身便飞快的看向阮清,声音里透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你有没有事?”
阮清正要起身的动作微微一顿,悄悄的攥紧了被衣袖盖住的那把切肉的小刀。她没有回话,只是神情复杂的转头看向试图朝她扑过来的纪凡。
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得惊慌失色的一院子下人,打翻了火炉,绊倒了木桌凳子,纷纷四散而逃。
隔壁的狗吠声都似乎更加狂躁了。
就在这时,四面忽然落下十几道黑色的身影,将将落地便手持利剑穿过混乱尖叫的仆从丫鬟朝着两人刺来。然而不等那些黑影靠近,呼啦啦又冒出一群人。
也不知是不是阮清眼花看错,后来出现的那些人似乎并不是一拨,其中一部分除了与最早那批打斗在一起,竟然还有几个不分敌我的冲着纪凡去了。一时间刀光剑影,场面甚是混乱,
阮清一脸莫名的从地上站起来,孤零零的站在一边,看着几方人马厮杀打斗。
说起来,阮清也有些意外,按照计划今晚这一场鸿门宴合该有个完美的落幕,少不得还要抓住机会再对执迷不悟的“兄长”殷殷教诲一番,给“兄长”体贴的留个此生难忘的回忆以了度残生。哪成想李恪这么心急,药力还没有发挥出来,就提前开打了。看那些从天而降的勇士狠辣的刀法,竟像是与谁有着杀父夺妻之仇,刀刀都直戳要害,半分没有留情的意思。
先前在金陵,白雀见天的往别院跑,尤其在苏辄出征的那些日子,白雀几乎长住在了别院,除了一起听听戏,就是百无聊赖的陪着阮清翻看一些杂闻趣志,顺便帮着阮清想一些摆脱风流王爷的法子。得益于白雀自告奋勇的指点和秦煜的配合,阮清成功的放倒了王爷连夜逃出了金陵。
要说那日用的迷药,其实甚是廉价。便是用一种生长在湿地山坡的伞菇制成,若是不懂道行的人,乍一看并区分不出这种毒菇与普通伞菇,误食之后也就是浑身无力,昏睡个几个时辰。
这几日阮清不停歇的往山上跑,倒也确实是为了采一些熬汤喝的伞菇。但纪凡并不知,这也是阮清故意留下的痕迹,以方便李恪追踪而来。
只这最后一次,用来涂抹炙肉的菇汁是带了毒性的。
而这时,纪凡也已经隐隐察觉到不对,素来多疑谨慎的他竟难得没有去想阮清是否下毒,只暗自疑惑喝到肚子里的莫不是假酒?平日里喝一斤烈酒看人都不带重影儿的,趁着今晚的美妙气氛也不过喝了半壶,怎的这会儿就浑身酸软的使不出劲儿来,晕晕乎乎的想要往地上倒?
难道是因为最近蘑菇清汤喝多了,素寡的肠胃一时受不住酒力不成?
不过此刻他顾不上去埋怨那害得他关键时候醉酒的蘑菇汤,眼瞅着几个黑影舍近求远,一股脑的视他于无物挥着剑朝阮清围拢而去,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挡在阮清身前的陌生面孔也已经倒下多半,□□不暇,傻愣愣站在原地的阮清即将被刺成筛子,拼着最后一股劲儿便朝着阮清扑了过去。
阮清手中紧紧抓握的小刀便在此时滑出袖外,满眼警惕的盯住扑向自己的纪凡,正要大喊李恪来救,一道浅绿色的身影及时的从天而降,乳燕投林般踏着满地的脑袋瓜子,眨眼就来到了阮清的前方。
阮清正疑惑白雀怎么也一起跟了过来,百忙之中用眼角一瞥,对上的却并不是白雀天真可爱的脸,而是一把寒光凛冽的长剑。长剑后面那张脸倒也有几分熟悉,弯弯的柳叶眉,妩媚的丹凤眼,嘴角带着一抹歹毒狰狞的笑。
他大爷的!说好的救兵呢?
这面如罗刹杀气冲冲的鲁国公主却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这么一分神,反应就慢了一拍,割肉的小刀还没捅到该捅的人身上,杨灵儿就手持利剑逼近了自己的心口,只消眨眼的功夫就能给自己来个对心穿。
“嗤——”的一声,利刃穿过血肉的声音接踵而至,热辣辣的鲜血喷溅在嘴边,浓重的血腥味令人忍不住作呕。
阮清傻傻的瞪大眼看着被串成血葫芦倒在自己怀里的“兄长”,许是先前为了迷惑“兄长”勉强喝下的那半杯五枝酒发挥了酒力,五枝佳酿通了四肢,剩下另一枝直冲脑门,竟是想都不想便将手中来不及捅出去的小刀用力一挥,伴随着一声吃痛的惨叫,阮清一把推开怀里的血葫芦,竟是前所未有的矫健,持刀一跃而起,猛地扑向了捂住手腕后退的杨灵儿。
阮清不是没有杀过人,但扳着手指数一数,至今丧命于她手下的也不过戎狄那一个倒霉的色鬼首领。所以,出于本能的这一扑并无心致杨灵儿于死地,只想钳制住她顺便问一问到底怎么回事,该来却又未来的李恪又去了哪里。
毕竟杨灵儿再如何恶毒的要杀自己,她也还是鲁国的公主,死在尧国指不定要掀起多大的风波。
阮清想法十分明确,不同于必败的戎狄,无力善后的局面,那就避免它发生。
显然阮清高估了自己的实力,那一推只是堪堪将纪凡推离自己身前,跃起时脚下明显一绊,便这么踩着纪凡的肚子直直的趴了下去,一头撞进了杨灵儿的怀里。
小阮飞刀例无虚发,三个人叠罗汉似得倒作一堆,也没能影响扎下去的小刀,只是轨迹偏离了预想,伴随重力和惯性重重的刺入了一团柔软里。
纪凡虚弱的闷哼声与杨灵儿惨烈的尖叫声同时响起,阮清呆呆的抬起头,看着正中杨灵儿心口的小刀,半天没能回过神儿来。
乖乖,她这是又杀人了?
杀的还是鲁国的公主!
眼瞅着杨灵儿大睁着一双丹凤眼,一副死不瞑目的恶毒眼神死死瞪着自己,鲜血不停的顺着张大的嘴角流出来,阮清浑身一个激灵,翻身轱辘爬起,“你、你别死啊!”
可没等她拽起杨灵儿摇晃两下,杨灵儿试图挣扎着抓向她的手便无力的垂了下去,到死都没能闭上眼。
直到听见身后传来痛苦的咳血声,阮清才艰难的拉回一丝神智,认栽的丢开杨灵儿的尸体,爬过去查看纪凡的伤势。
按说就算没有杨灵儿那一剑,自己也会给纪凡来上热乎乎的一刀。可回想方才的情景,显然纪凡扑过来并不是为了抓她,而是为她挡剑,这一刻,阮清心里竟是说不出什么滋味。
看来这毒菇的毒性果然厉害,除了能令人昏睡,还有着迷惑人心智的奇效。若非如此,纪凡干嘛傻乎乎的往剑上撞?
不论如何,没有纪凡这一手舍身就义,现在躺在地上的血葫芦就是她自个儿了。她如何能够眼睁睁看着昔日的“兄长”就这么含冤不白的翘了辫子?当是临死也要叫他明白自作孽不可活,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你看,让你吃饱了撑的非要带本王远走天涯,这下直接飞上西天了吧?
这会儿院子里的厮杀也结束了,杨灵儿带来的那一批刺客基本上全被就地法办了,没死的也断胳膊瘸腿的被刀压在了地上,痛呼□□。
阮清半扶着“兄长”,大眼划拉着剩余的几张陌生脸孔,察觉到怀里的“兄长”因疼痛剧烈的抽搐了起来,再顾不上去确认这些人到底是纪凡的手下还是李恪的属下,忙对那几人喊道:“他受伤了,快去找大夫来!”
然而回答她的却是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和毫不犹豫的手刀,不知是谁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得罪了”。意识断开之前阮清还有心思去想:这是谁家养的蠢货,竟是一点江湖套路都不讲。